●李泉佃
如今的厦门,早已不是人们记忆中偏安东南沿海的小城。作为中国重要的经济特区之一,它既有着现代化都市的繁华商业气息,又保留着独特的海滨风光。蔚蓝的海水与金色的沙滩相拥,湿润的海风滋养着这座城市的每一寸土地。然而,在这繁华与秀丽交织的都市表象之下,“小清新”始终是厦门极具代表性的标签,甚至已成为这座城市独有的文化符号。
有人说,厦门的“小清新”藏在街巷、小店与海岸的景致里,这些地方的“小清新”,没有传统都市的喧嚣,而是以精致、舒缓的氛围,将“小而美”的气质发挥到了极致。但在我眼中,厦门的“小清新”远不止于此,它更藏匿在人文历史里的每一条砖缝中,在那些被岁月尘封的故事里静静流淌。而要读懂这份潜藏于历史深处的小清新,则需要有人俯身细察、执笔轻唤。陈章志,正是这样一位执著的探寻者。
与陈章志相识,已有些年头。他以“章志辰”为笔名,在《厦门日报》“海燕”副刊发表的每一篇随笔,我都会仔细拜读。他的随笔皆为有感而发的独立篇章,风格独树一帜,没有华丽辞藻的堆砌,却能信手拈来,将鹭岛各个角落的人文历史故事娓娓道来。那些看似平凡的街巷、建筑、地名,在他的笔下鲜活了起来,仿佛承载着无数不为人知的秘密。他的文章毫无传统文史著作的史料堆砌感。他善于从厦门的自然景致中提炼出白鹭、湖水、莲花等兼具自然灵韵与文化内涵的符号,巧妙地构成文中“小清新”的视觉基底。
就拿“鹭岛”这个称呼来说,人们通常认为是因为厦门栖息着大量白鹭而得名。但陈章志却不循常规,赋予了“鹭岛”更富诗意的注解。他通过对万历年间海防图的细致考证,发现从地理形态上看,厦门岛“洲形果小如飞鹭”,那灵动的岛屿轮廓,恰似一只展翅欲飞的白鹭。正是这一独特的地理特征,让白鹭从单纯的自然界生灵,升华为厦门这座城市的“形神”象征。
在他的笔下,白鹭并非传说,而是鲜活地出现在厦门的日常景致里。他描绘筼筜湖畔“2000多只白鹭栖息黄槿树”的场景,那成群的白鹭落在翠绿的树枝上,远远望去,宛如“白云飘起”;当筼筜湖的闸门开合时,白鹭时而俯冲水面捕食,时而腾空飞起,“白羽与银鳞交织成流动画卷”。这种对白鹭日常姿态的细腻捕捉,让原本厚重的地名考据,瞬间变得轻盈灵动,充满了“小清新”的气息。
除了白鹭,陈章志还擅长以“水”为线索,串联起厦门的过去与现在,巧妙消解了历史的距离感。在写筼筜湖时,他既追溯了古代“魟鱼筼港熟冬天”的独特景致,又描绘了当代“市民园长巡护、合唱队欢歌”的热闹烟火气。从过去因环境问题被戏称为“筼筜恼火”,到如今成为厦门一张靓丽的“金名片”,在他的笔下,筼筜湖的变迁没有生硬的文字阐述,而是巧妙地藏在“碧波荡漾、灯光映楼”的实景描写里。
在对地名的解读中,陈章志也不忘巧妙嵌入草木意象,为文字增添自然清新之感。说到“莲坂”的由来,他没有只停留在叶氏宗族迁徙的历史叙述上,而是进一步描绘了“莲溪映花、乌鸦下田”的田园景致。清澈的小溪旁,莲花绽放,娇艳的花朵倒映在水中,这样的画面充满了乡土气息与自然之美。正是这份清雅的莲花意象,让这个地名更具文化韵味与“小清新”气质。
陈章志的“小清新”,还体现在叙事节奏的巧妙把控上。他摒弃了传统文史作品那种严谨刻板的叙事方式,而是以散文笔法拆解复杂的文史脉络,用生动的细节消解历史的严肃感。
在论证“鹭岛因形得名”这一观点时,他没有罗列枯燥的文献资料,而是通过还原明代人池显方“登临洪济山,远眺飞鹭”的视角,将读者带入到那个历史场景中。再引用“洲形果小如飞鹭”的诗句,让原本抽象的考据变得有了画面感。读者仿佛能和池显方一样,站在洪济山上,俯瞰厦门岛,清晰地看到那如飞鹭般的岛屿形态。
这种清新自然的叙事风格,很大程度上得益于陈章志平民化的视角。他始终站在普通人的角度去观察、解读厦门的人文历史,以此拉近历史与当下的距离。在讲白鹭文化时,他会链接厦航航徽、白鹭女神雕塑等城市符号;在谈论生态保护时,他会引入退休教师陈亚进“每日三巡”守护生态的日常。这些平民视角下的人物与故事,让千年的文史不再是故纸堆里冰冷的文字,而是与市民生活息息相关的“身边事”。
在这些文字中,更深层次的“小清新”,源于陈章志对厦门“生态底色”的坚定坚守。他的随笔始终将厦门的“高颜值”自然景致与“深内涵”人文历史并置,向读者传递出自然与人文共生的价值观。在他的笔下,厦门始终保持着“人与自然的温柔对话”。他描绘白海豚在厦门湾嬉戏的场景,同时又讲述“海豚救渔姑”的古老传说。现实中的生态场景与古老传说交织在一起,让生态保护不再是空洞的口号。
新近由厦门大学出版社出版的《鹭岛故事》,大多是这些精彩随笔的精编结集。书中保留了陈章志随笔的风骨与脉络,为读者理解厦门提供了清晰的指引。然而,从一个文学爱好者的角度,我更偏爱那些最初发表在报端的完整篇章,那里有更饱满的细节、更自由的呼吸、更贴近土地的温度。窃以为,那才是陈章志笔下“小清新”最原汁原味的呈现,是文字与城市之间一场不被打扰的温柔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