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牧
儿时总觉得炒菜是家务里最难的一件事。小人儿最怕起锅烧油扔菜的环节,总是吓得远远一投,就跑开一米。结果油溅得更高更远,炒菜自然更吓人。但“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人人都是饮食男女,终究逃不过这灶台间的修行。
长大后,知道油也需要驯服。只要将菜叶上的水渍沥干,顺着锅边轻轻滑下,油便服服帖帖地接纳,再不张牙舞爪。这恰如《庄子》“庖丁解牛”之理——“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人间诸事,莫不是熟能生巧的功夫。
成家后,我的创意料理常让夫君沉默。我便理直气壮退居二线,捧着《人间至味》,看老饕视频里运勺如风。家人说我“纸上谈兵”,我倒自比《浮生六记》中芸娘“善不费之烹庖,瓜蔬鱼虾,一经芸手,便有意外味”的雅趣。
心气高了,眼睛便长在额头上。家常小炒瞧不上,偏试新疆大盘鸡、西湖牛肉羹。结果不是鸡块太柴,就是羹汤煳锅,惹得大儿委婉道:“妈妈,你更擅长西式。”小女更直白:“妈妈又在做黑暗料理了。”这般情景,倒应了张爱玲那句:“中国人好吃,我觉得是值得骄傲的,因为是一种最基本的生活艺术。”我把生活当艺术,但艺术不一定是日常。
泄气时,我也曾寄望现代科技,专上小红书收集各种自动炒菜机攻略,最终觉得太鸡肋而放弃。
转机发生在那个手忙脚乱的暑假。两家亲戚孩儿来借住三周,老人又临时有事。每天下班冲进厨房,一小时要变出三菜一汤,哪容得什么花招?只好老老实实炒青菜、蒸鸡蛋、炖排骨。谁知孩子们吃得香甜。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最美滋味,还是普通家常菜。
如今面对油锅已然从容,竟连小管烩青椒和蒜蓉粉丝虾也能驾驭。油锅依旧噼啪作响,却不再慌张。想起当年学车时教练吼叫:“别跟方向盘较劲。”灶火之事何尝不是?总纠结于一时油溅烟熏,反倒失了方寸。
人生至味,多半存于家常。家常滋味最是绵长。做菜本身不难,难的是日日年年,总愿为所爱之人点燃那簇人间烟火。正如杨绛先生所说:“人生一世,无非是认识自己,洗练自己,自觉自愿地改造自己。”而厨房,恰是最好的修行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