巢剑
秋意渐浓,人在厦门,不觉间思绪便飘回了那片巢湖岸边的金色圩田。
秋日午后,阳光直射在浩渺的湖面上,烟波蒸腾,银光闪耀。湖水随风涌浪,犹如巨蟒在湖中翻滚游走。人行岸上,心中泛起说不出的旷达与陶然。
细小的浪花不屑追随巨浪起舞,它们踏着碎步,携着鱼虾和湖心特有的菌藻营养,轻轻涌向岸边,在礁石间“绽放”千堆雪浪。成片的芦苇迎风躬身,似在行礼;泊在岸边的小舟随波轻摇,拍打水面,一派欢然。千百年来,湖水总是如约而至,循环往复,从不需要谁的提醒。
湖岸的背面是“圩”。圩是田地,可供耕种,也可围作养殖。圩的大小取决于圩坝的高低——坝高则田广,坝低则田狭。家乡的圩田约上千亩,在巢湖沿岸五六十里范围内,算得上是大圩。圩田最大的好处是水源丰沛,闸门一开,随时可以灌溉。得到充分滋润的土地,回报给农人的总是丰厚的收成。
姐夫的田地多在圩里。圩田离家远,耕作强度大,春夏之交还容易遭遇“破圩”的风险。但姐夫的勤劳是出了名的,他深谙“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道理,总能用细心的耕作将损失降到最低。为了争取更好的收成,他还想出了“套种”的办法:水稻田里养黄鳝泥鳅,莲藕塘中种荸荠,排水沟里养鱼,田埂边上种点瓜豆。收完水稻收莲藕,抓罢泥鳅摘西瓜,收入虽不惊人,却让人满心都是喜气和盼头。
秋深了,晚稻开始抽穗。在充足的日照下,稻子一天一个样。随手拈几粒沉甸甸的稻谷,轻启穗壳,尚未完全收浆的米粒泛着乳白,在阳光下荧荧发亮。西瓜、香瓜、瓠子像顽皮的孩童,爱和瓜秧捉迷藏,秧子越茂盛,它们藏得越深。秋夜的月亮又大又亮,明如白昼。拨开瓜叶,大大小小、熟透的未熟的瓜果一下子显露在月光里,倒让贪嘴的孩子犯了愁——哪个才熟透可吃呢?
田间水沟里,小鱼小虾爱在晨光中浮出水面,吐着一串串不规则的泡泡。人影一晃,它们便倏地隐去踪迹。粗壮的黄鳝顽皮地钻进泥里觅食,直到有所获,才心满意足地钻出来,一字形静卧清流,任活水冲刷自己光滑的身躯。
晨鸟出巢,暮鸟归林,总要在圩田上空鸣叫几声。那声音,像是农人相遇时的问候,又像哨兵的号令,呼唤万物顺应天时,有序劳作。
成熟的庄稼是农人荷尔蒙的催化剂。秋意渐浓,乡民们却仍赤着上身,在田野间忙碌。风吹雨打,他们毫不在意。说来也怪,这些不怕苦累的农人,身子骨反倒格外壮实。
在这鎏金的大地上,在这广阔的圩田里,姐夫和乡邻们以坚韧为犁,用血汗浇灌,用无数个日夜精心培育。他们把梦想栽进泥土,把希望种在心间,默默祈愿:稻浪永翻滚,大地常鎏金。
秋天的故乡,对少年的我来说,永远蕴藏着数不尽的野趣、纯真与希冀。
而今身处鹭岛,中年回望,才懂得那金色的稻浪,翻滚的不仅是丰收,更是时光;故乡的秋天,馈赠我们的,也不仅是野趣与希冀,更是一生行走于世的精神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