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路边卖竹编簸箕,我停车买下一个小号的,15元。一女子挑了一个大的,付款15元离去。摊贩叫住她:“美女,你买大的是25元。”那女子一听,放下簸箕说:“我听错价格了,那我不要了。”卖家摆摆手,说:“拿去吧。”我呆立原地,准备向卖家讨个说法——大的小的一样价?卖家看着那女子离开的背影,摇摇头:“我奶奶是篾匠,自家东西,不计较了。”她一提起“奶奶”,我顿时心软,无论之前付出多少,我都心甘情愿了。
我奶奶不是篾匠,但她把自己的岁月也编织进了一面面簸箕里。自记事起,晴天时她都会抬出一面面簸箕,春夏秋冬,家里晒不完的笋干、豆子、黄花菜、萝卜干……每一种,从最初的形态到最后晒干收纳,都经历了奶奶漫长的等待与付出。
就说黄花菜,奶奶天还没亮就起床了,低头弓腰,寻找一朵朵饱满但还未绽开的黄花菜。奶奶说,那些将开未开的黄花菜最有营养。她探着身子踮起脚尖,胳膊用力地够着长在半坡的黄花菜,指尖轻掐枝头,摘下花骨朵,仿佛取下一件件高高挂起的宝物。清晨的露水沾湿了她的衣袖、裤脚,她赶回家,来不及换衣服,便匆忙走到厨房,将洗净的黄花菜蒸熟。等我起床时,黄花菜已一根一根地整齐铺满了簸箕。奶奶双手轻巧地将簸箕抬起,顶在头上,晾晒到高处。中午,她顶着大太阳,将黄花菜一根根翻面。爷爷打趣她:“又不是煎鱼,还要翻面。”奶奶眯着眼说:“这样晒得均匀,颜色好看。”
一日,奶奶外出,临走前她连连叮嘱我看好晾晒的黄花菜。阳光明媚,我和小伙伴玩得起劲,完全忘记了奶奶的叮嘱。结果,午后一阵西北雨,我拔腿往家跑,还是来不及“拯救”黄花菜。那些黄花菜吸饱了雨水,又长又胖,瘫在簸箕上,看上去竟有几分可爱。奶奶回家二话不说,抄起堆在门口的柴棍,便追着我打。我还不服气:“不就是淋湿了?晒晒就好了嘛!”那时的我,完全不理解奶奶为何如此动怒,不就是一簸箕黄花菜吗?
太阳接连几日躲躲藏藏,奶奶也愁眉不展。末了,她将黄花菜收起,背到几公里外的水电站,那里机器轰鸣运转,温度极高,有利于烘干。
然而,关于黄花菜的故事并没有结束。被雨淋过的黄花菜容易发霉,不易储存。那袋黄花菜,凝聚了奶奶一个月“披星戴露”的采摘,经历了无数次翻面,也记录了她往返数公里山路的奔波,可最终还是生出了一股子怪味,颜色发白。没有人愿意吃它,只有奶奶仍像对待宝物一样,将它们吃进肚子里。
如今,奶奶的簸箕里仍晒着各种吃食,被岁月浸染成深褐色的簸箕已漏洞百出。每次回老家,奶奶便掏出一袋袋包扎好的干货,不由分说地塞到我手里,喃喃道:“我也没有什么能给你的了。”
我有了自己的小家庭后,厨房里也备下了簸箕。春日晒笋,秋日晾椒,我也开始像奶奶一样,时不时地盯着天气预报。我终于理解了奶奶,那日她举起柴棍时的焦急与心痛,在我心里有了全新的定义——簸箕里盛放的不是吃食,而是她试图教会我的生活道理和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