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世通
医院的走廊似乎永远走不到尽头,消毒水的气味刺鼻而熟悉。起初,我只是机械地往返于病房之间,直到注意到那位护工阿姨——每天清晨,她都会用棉签蘸水,小心翼翼地擦拭窗台上那盆绿萝的叶子。在这个最冰冷的地方,竟藏着如此执着的生机。
病房里三张病床依次排列。靠窗的是我的朋友,中间躺着面色苍白的少年,最外侧是位头发稀疏的老人。少年发病时四肢剧烈抽搐,他的母亲——一个瘦小的妇人,总是红着眼眶守在床边。她说儿子去年还是年级前十的优等生,如今却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全。老人床头放着一本《唐诗三百首》,书页泛黄卷边。护工阿姨告诉我,他教了一辈子书,现在却无人探望。
朋友发病时最为骇人:眼珠上翻,牙关紧咬,全身僵直后剧烈抖动,最后瘫倒在地呕吐不止。送她来的同事再未出现,在我来之前,只有好心的护士偶尔送来食物。
在这里,我见证了最朴素的互助。少年发病,老人会颤抖着按下呼叫铃;朋友呕吐,那位母亲会放下削一半的苹果帮忙擦拭。护工阿姨给老人喂粥时,会细心地吹散热气。
深夜护理时,护工阿姨总揣着一支小手电,拇指压住一半光晕。那光线刚好能看清输液管,却不会惊扰病人的睡梦。我常看见她试水温的动作,像对待婴儿般轻柔。有一次少年高烧不退,她就坐在床边守到天亮,手电光朝下照着地面。
后来我才知道,护工阿姨的儿子也住在这家医院——建筑工地的钢筋砸断了他的腿。为了医药费,她一边照顾儿子,一边当护工。
“都是苦命人。”当那位母亲帮着抢救突发急病的老人时,她这样解释自己的热心。
窗台上那盆蒙尘的绿萝抽出了三片新芽。护工阿姨说它是三年前一个病人留下的,“医院里最不缺的就是求生欲”。夜晚照顾朋友时,我曾看见月光照在绿萝上,叶片在黑暗中泛着微光,仿佛从未睡去。
朋友出院那日,阳光格外温暖。少年突然发病,我本能地冲过去帮他侧卧。结算窗口前,朋友窘迫地攥着缴费单,我默默上前帮他付完费用,又帮他买了回老家的车票。
走在熙攘的街道上,护工阿姨的话犹在耳边:“在这儿待久了,就知道谁都不容易。能帮一把是一把。”
我家阳台也养了盆绿萝,半年光景,翠绿的藤蔓已垂落成四米多长的“瀑布”。每当看到它,我就会想起病房里的那些光:老人读诗时颤抖的声音,少年母亲偷偷分给别人的苹果,护工阿姨舍不得开大灯的小手电。这些光虽弱,却让靠近的人感到温暖。
世上最动人的温暖,就像黑夜里的火柴,光亮虽小,只要有人传递,就永远不会熄灭。病房的那盆绿萝之所以能活下来,大概是因为每个经过的人,都曾为它浇过水。这些细小的关怀如同星光,虽然微弱,但汇聚在一起,就成了永不熄灭的生命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