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茂
当年我们的小学建在村部的“龙头岗”。从空中俯瞰,学校像一只拖鞋:前半部分是黑瓦土房,后半部分是黄土操场。全校不到十名老师,正式教师只有两三位,其余都是代课老师。代课老师没有编制,工资低,半教半农,农忙时节衣裤常沾着泥点。他们通常负责低年级教学,既是班主任,又教语文、数学、音乐、体育等课程;遇到劳动日,还要带学生上山砍柴,为学校厨房补充燃料。
我上小学第一天,母亲特意煮了鸡蛋,染红蛋壳,摆上香案,烧香祷告,叮嘱我吃完。出门前她再三交代:要听老师的话,要认真上课,不要打架、不要被人欺负……在“要”与“不要”之间,仪式感十足。我背上空瘪的绿色书包,感觉自己一下长大了。
我们班的班主任是发秀老师。她是民办教师,那时才十七八岁,一双杏眼,眉毛浓黑,笑起来嘴角有两个酒窝,我们都很喜欢她。她一进教室,原本打闹的孩子立刻安静下来了。她翻开花名册点名,大家听到名字应“到”。强调完课堂纪律和作息时间,教室里格外安静。新书尚未发放,我们满怀期待地看着老师,却见她从口袋里取出一只哨子,潇洒地一挥手:“大家排好队,我们去上体育课!”
一出教室门,有些孩子就开始乱跑,队伍顿时散乱。发秀老师吹响哨子,让大家按个子高矮重新排队,我年纪较小、个子矮,排在了最前面。老师说:“接下来,我们练习跑步。我走到对面,你们跑过来。”于是,我的“历史性时刻”到来了——那是我第一次听到“跑步”这个词。老师没解释什么是跑步、该怎么跑,正当我手足无措之际,发秀老师的哨声响起了,身后的同学推我的背,示意我开跑。我顺势跑了出去,脑海中瞬间闪过电影里的慢镜头:主人公奔跑的动作一帧一帧格外清晰。我模仿起来,使劲抬高手肘,尽量让腿膝腾空滞留得久一些,放慢动作,我想,这应该就是跑步吧!
看到我如此“跑步”,老师惊呆了,同学们哄堂大笑。短短几十米,我跑了15秒。看到后面的同学一个个跑得如兔子般快,同学们还故意模仿我的动作,我别提有多尴尬了。
这个小小的人生片段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记忆里。不过,随着时间流逝,已无人记得我曾有过如此尴尬的入学“初体验”。后来,我也曾因自作聪明闹过不少笑话,自己觉得很难堪、耿耿于怀,其实根本无人在意。
如今,我明白了,在某种意义上,出糗与出彩是一样的。出糗固然难堪、丢面子,但只要后果不严重,不妨一笑置之。出彩也不过得意一时,如同夜空绽放的焰火,瞬间璀璨,也瞬间消散。如何能做到宠辱不惊?我想得好好守护内心那个真实的“小人儿”,永葆真与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