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明月
母亲在电话里说,她又腰疼了,在镇上药店买的药膏不如从前有效。我便在网上寻了一种评价不错的药膏,下单寄了回去。过了三五日,母亲来电,声音里透着高兴:“你买的膏药真管用,才贴两次,腰疼好多了!”
自此,给母亲邮寄物品便成了常事。春夏之交,我寄去防蚊药水;入冬时分,寄去保暖的护膝。有时是一把新式的蔬菜削皮器,有时是几盒包装精致的糕点。东西都不贵重,却总能听见母亲在电话那头絮絮地说:“又花钱,这些东西镇上都买得到。”但她的语气是欢喜的,我便知道她喜欢我邮寄回去的东西,还有我的心意。
父亲则不同。他向来少言,收到东西,不过是在电话里“嗯”几声,便再无下文。直到有一次,我寄去一个多功能手电筒,能照明还能充电。隔日母亲偷偷告诉我,父亲拿着手电筒在村里转了好几圈,逢人便说“儿子寄来的”。我握着电话,眼前浮现父亲黝黑的面庞,和他那刻意维持淡定的表情,忽然明白了他沉默里的波澜。
快递单子越来越多——我在城里对着手机屏幕挑选商品,想象着父母亲收到时的神情。母亲说起的护腰、靠垫,父亲需要的农具,我都网购后寄回,期盼着东西快点寄到。
快递就这样成了我与故乡最具体的牵系。父母每个月总有好几单包裹要收,他们每每去取,快递驿站的老板总笑着问:“孩子又孝敬啥好东西了?”父亲则笑着回道:“告诉他别买了,总是乱花钱。”父亲取了快递,放进摩托车上的篮子,颠簸在乡间小路上,直抵那个我日夜思念的院落。
父母亲也开始寄东西给我:初春的香椿芽,用湿布包着,装在小纸盒里;端午的粽子,一个个捆得结实;入秋后,又寄来新收的花生和红薯。每次收到父母亲寄来的包裹,我都要立即打开,仿佛还能闻到故乡泥土的气息。城里的夜晚,我煮着母亲寄来的红薯,香甜的气味弥漫在屋里,竟慰藉了我的乡愁。
有一次,父母亲寄来一罐自家腌的咸菜,却在快递途中破损了,咸菜汁浸湿了纸箱。快递公司打来电话道歉,说要赔偿。我拒绝了,只让他们把破损的包裹送来。打开箱子,咸菜已所剩无几,但那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我忽然想起小时候,母亲总是把咸菜装在玻璃瓶里,让我带到学校下饭……
最近一次回家,我看见厨房的角落里,整整齐齐地堆放着各种包装盒——那都是我寄快递回家的盒子。母亲笑着说:“这些盒子都好着呢,能装东西。”父亲则指着墙上的挂钟说:“这是你寄的挂钟,走得很准。”我打量着家里,才发现这个我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家,已经处处是我寄来的东西:大至冰箱、电视机,小至父亲手上的手套、母亲身上的毛衣……
临走时,母亲塞给我一大纸箱东西,说是让我回城里吃。回到城里,打开纸箱,里面装满了家乡味:炒熟的花生、晒干的薯条、自制的地瓜粉条……箱底还压着一封信,母亲写道:“别老寄东西回家,家里什么都不缺。你在外照顾好自己,我们就安心了。”我坐在窗前,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这个城市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快递在流动,载着各式各样的物品和心意。而我知道,在这些快递洪流中,始终有那么几条细流,静静地往返于城市与乡村之间,连接着我和亲爱的父母。这么想来,那些纸箱里装着的,哪里只是生活用品?分明是一颗颗无法亲自送达的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