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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13
星期一
当前报纸名称:厦门日报

鸽子飞过天空

日期:0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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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A11版:文化周刊·海燕       上一篇    下一篇

  ●洪澍淋

  敲击键盘的“噼啪”声在寂静的书房里回荡,如孤独的心跳。忽然,藤椅下传来一阵窸窣的响动。我正与满屏方块字“厮杀”,无暇理会。“咕咕……咕咕……”那声音又固执地再次钻进耳膜。低头看,一只鸽子正歪着小脑袋看我,右翅的绒羽被殷红的血渍粘连成绺,脚踝上金属环的数字隐约可辨——难道它是折翼的“信使”?

  旧药箱被翻得“哐当”作响。棉签甫一触及伤口,那小身子便猛地一缩,脖颈倏地拧向墙角。我屏住气,预备迎接它啄啮的反击——那本是禽鸟遇险的天性。然而,它只是用那坚硬却小巧的喙,轻轻地啄了啄我的指尖,仿佛在嗔怪我这笨拙的“外科医生”弄疼了它。指尖微痒,在我这个连仙人掌都养不活的糙汉心湖里,投下了一颗石子,涟漪一圈圈荡开。包扎停当,我在阳台备好清水和谷粒,小心翼翼地将受伤的客人请入这片临时的避风港。

  次日晨起,我推开阳台门,见它立于栏杆上梳理着羽毛。见到我,它扑腾了两下翅膀,发出一串清亮的“咕咕”声,那份毫无防备的信赖,瞬间打开了我的心门。

  原以为它羽翼之伤一旦愈合,便会振翅离去,寻它的同伴,续它的征途,它却留在我家。女儿给它取名“若丹”——“落单的使者”。伤口渐渐结痂,若丹骨子里的野性以及对天空的热爱便蓬勃地苏醒了。每日清晨,它必振翅而起,在鳞次栉比的楼宇间划出优美的弧线。可无论飞得多远,它总在我杯中第三道铁观音的袅袅热气中敛翅归来,稳稳落在那盆碧绿的吊兰上。女儿特意为它买来精致的笼子,它却不屑,偏爱在那片绿意中歇息。

  偶尔我们举家远行,阳台的食槽、水罐总被我们塞得满满当当。一次出游,夜宿异乡,女儿在梦中呓语,醒来犹自念叨:“若丹会不会想我们了?”心被这话灼着,原定的行程竟生生提前结束。门扉轻启,行李还未卸下,阳台就传来“咕咕咕”的叫声,那声音里有焦急、有喜悦,更有久别重逢的亲昵。若丹立于笼顶,胸脯起伏急促,乌溜溜的眼睛盯着我们,活脱脱一个倚门盼归的“留守孩童”,看得我心头又暖又酸。

  后来,女儿负笈远行。我思量着为若丹找个好归宿,便把它托付给隔壁养鸽子的老王。临别时千般叮咛:“这鸽子通人性,你可千万别起歪心思,炖汤更是万万不能!”老王满口应承。孰料次日黄昏,他便狼狈地捧着若丹叩开了家门:“你这鸽子成精了!关进笼里便哀鸣不止,见了我那群鸽子像见了仇人,斗得翎毛乱飞。有几只老实的,被它啄得连食槽都不敢靠近了。”我接过若丹,它温顺地蜷在我手心里,那眼神就像受了委屈回娘家的女儿,无声地诉说着外头的“不好”。

  自此,若丹成了我们家的一员。然而,每当有鸽群呼啸着掠过天空的时候,它总会猛地昂起头,目光紧紧追随着那片翻腾的羽浪,直到天际线吞噬了最后一羽痕迹,它才黯然地低下头,踱回笼中,像一个满怀心事的孩子。我突然明白了:它小小的身体里,搏动的始终是一颗渴望长空的心。我家这方小天地,纵然装满温情蜜意,又岂是它驰骋的疆场?几经辗转,我终于为它寻到一位真正的信鸽行家。临别那日,它异常安静,只是用那双清澈的小眼睛定定地望着我,目光如针,刺得我心头生出阵阵怅惘……

  前阵子,我与朋友在阳台品茗闲话,忽闻鸽哨划破晴空。抬头望,一群信鸽正掠过灰白的楼顶,队列严整,翼声如涛,蓦地,其中一只竟调转方向,俯冲而来,轻盈地落在我家阳台栏杆上——是若丹!它瘦了些,羽毛却更加光亮,眼神也愈发锐利,歪着小脑袋,“咕咕”地轻唤着,仿佛在说:“我回来啦!”全家顷刻沸腾,朋友更是抱着手机狂拍不已,嚷嚷着要发朋友圈,说我家的鸽子会认亲。

  从此,只要有鸽群从天空飞过,我们总会驻足仰望,目光在翻飞的羽翼间急切搜寻,心中萦绕着一丝微弱却执拗的期盼:或许若丹会再次调皮地离队,如同游子归家,飞回这小小的阳台,再听一听它那熨帖人心的“咕咕”声。然而,鸽群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天空依旧辽阔,它却再未归来。每每此时,母亲总会温言宽慰:“那些不是若丹的伙伴。它呀,正忙着送信呢。”话虽如此,她却兀自立在风里,目光追随着天边最后一点消逝的羽痕,久久不肯离去。

  呵!那偶然跌落书房的羽翼,扇动起来,竟带着我们心中的牵挂。那“咕咕”的轻唤,总在不经意间,于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响起,伴着吊兰的沙沙细语,和着第三道铁观音袅袅升腾的热气,温暖且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