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智明
8月24日,人民文学出版社的微信公众号推出一篇推文——《热搜第一!“鲁迅同款毛背心”爆火,莫言表示:穿了就不想脱!》,在网络上大火。
文章写道:“在2025年上海书展的聚光灯下,一件紫色绞花毛背心意外引爆全民热潮,……复刻1930年鲁迅标志性穿搭的精准设计,让年轻人争相抢购、名人学者集体上身。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莫言、学者赵冬梅、古董大家马未都也加入这场‘鲁迅OOTD’风潮。这款承载着历史温情的背心,源自1926年许广平在广州亲手编织后寄往上海的信物,如今跨越百年成为年轻人表达文化认同的‘战袍’。”
关于毛背心的原始出处,文章揭秘:“1926年秋天,鲁迅收到了许广平从广州寄来的一件毛背心。许广平在写给鲁迅的信中这样写道:‘今天放假休息,早上无事,仍在寝室里继续编织……而今天使我喜欢的,是我订了一个好玩的印章,要铺子刻‘鲁迅’二字……(收录于《两地书》)其中提到的‘印章’,鲁迅后来一直用着,而‘编织’则是许广平织的这件紫色的毛衣背心。收到礼物后,鲁迅郑重穿上,甚至写信‘炫耀’:‘背心已穿在小衫外,很暖,我看这样就可以过冬,无需棉袍了。’”(收录于《两地书》)文末还列出复刻的两款毛背心——黄色款和紫色款。
我是鲁迅的忠实粉丝,自1993年迷上鲁迅的书,每年坚持阅读,有新意的鲁研著作也多有留意。这篇推文引用了《两地书》的两封信,我就从书架上寻找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的《鲁迅全集》,找出第十一卷,里面收有《两地书》全书。
1926年11月13日晚8时半,许广平在信里写道:“今天放假休息,早上无事,仍在寝室里继续编织……而今天使我喜欢的,是我订了一个好玩的印章,要铺子刻‘鲁迅’二字……说是星期二刻好,打算和毛绒小半臂一同寄出。”(见《鲁迅全集》第210页)12月2日,鲁迅收到寄来的包裹,在这天的夜半,欣喜地写道:“背心已穿在小衫外,很暖,我看这样就可以过冬,无需棉袍了。”(见《鲁迅全集》第230页至第231页)
寄和收的过程,两人的信交代得很清楚。我好奇此事的前因后果,又往前多翻了几页,结果有一个大发现:这件背心的颜色不是人民文学出版社的推文所写的“紫色”,很有可能是“藏青色”!
1926年11月11日晚11时,许广平在信里写道:“广州天气甚佳……日前织成毛绒衣一件,是自己用的,现在织开一件毛绒小半臂,系藏青色,成后打算寄上,现已作了大半了。不见得心细,手工佳,但也是一点意思,稍暖时可以单穿它,或加在绒衣上亦可,取其不似棉的厚笨而适体耳。”(见《鲁迅全集》第206页)真相大白——那天,许广平织了大半的毛绒小半臂,系藏青色。
因为毛背心不是在商店买的,而是恋人亲手织的,一针一线都含着深情,鲁迅先生自然心领神会,收到后马上穿在小衫外,开心地告诉恋人:很暖!
1927年1月16日鲁迅离开厦门前,这件毛背心肯定一直陪伴在身边。穿在身上最愉悦的应该是这一个半月,这“暖”,不仅来自毛背心本身,更来自编织者一针一线的关爱。所以,这件毛背心不是“源自1926年许广平在广州亲手编织后寄往上海的信物”,这里的“上海”应改为“厦门”。到上海时,两人已经在一起生活,无需寄收。
那么,许广平在广州亲手编织的这件毛背心,到底去了哪里?我有两个猜测:一是搬家时丢失了;二是后来许广平捐出去了。叶淑穗在《许广平:用生命守护鲁迅遗物的人》一文写道:“广州鲁迅纪念馆建馆较晚,缺少鲁迅在广州时的文物,许先生得知后,亲自到北京鲁迅纪念馆为他们挑选文物。1962年11月11日……许先生到故居来和我们一起打开故居里的六口大箱子,一件件挑选,最后选出鲁迅在广州时穿的外衣、内衣、内裤、蚊帐、被面等,还有鲁迅用过的藤箱,上面有鲁迅亲笔写的‘L?S’两个缩写的英文字母。”(见《鲁迅文物经手录》,三联书店,2024年1月版,第149页)
至于上海鲁迅纪念馆里保存的这件紫色绞花毛背心是怎么来的?最大的可能是,在上海时,鲁迅认为“广平兄”在广州时编织的那件藏青色“毛绒小半臂”穿着很舒适且款式新颖,就请她照原来的款式用紫色毛绒线再织一件。
所以,我建议,人民文学出版社在复刻“鲁迅同款毛背心”时,不妨添加一款藏青色,如是,更加接近历史真相,更加原汁原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