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奶奶家,没等歇脚,我就一个箭步冲进厨房,拎起涂层掉了一大半的电煮锅往外跑。她从厨房抄起一根柴火枝,骂骂咧咧地追着我:“这讨债的囡儿,还能用的锅要给我扔了!”
等我回来,她怒目圆睁喘着气。我搀着她:“奶奶,电煮锅里面的涂层坏了,煮东西吃了会致癌,我们把上次买的新锅拿出来用。”“我都89岁了,管那么多呢!”她气鼓鼓地回我。
我们回了家,奶奶脱了鞋,坐下休息。那双已经穿了20年的绿色解放鞋,底部各穿了一个洞,像咧着的嘴,朝我笑,看得我心里不是滋味。我带奶奶去买鞋,她很兴奋,脚步轻快,说自己有两年没去过镇里了。来到镇上鞋店,她害羞地躲在我身后:“你帮我挑就好。”话音未落,她又忍不住拿起一双樱桃红的浅口鞋,坐在矮凳上试穿,站起来走了几步,满意地左瞧右看。老板说:“这双鞋本来要卖50元的,算40元吧。”我二话没说付了钱,又在隔壁的服装店给她买了两件衣服。
在镇上逛到下午,奶奶说要散步回去,去熟悉的老姐妹家里坐坐。我们分开后,我有些后悔,应该直接送她回家的。想象一下,她手里拎着新衣服,脚上是亮眼的樱桃红,很难不引人发问。她必定会滔滔不绝,引以为豪地说“这是我孙女买的”,可我只想低调一些。
果真,事情起了波澜。第二天大清早,奶奶就来敲门了,仍穿着她那双破旧的解放鞋,手里拎着新鞋,斩钉截铁地说:“载我去镇里。”“怎么啦,奶奶?”我一头雾水。“昨天她们说,一模一样的鞋,我们村桥头摆地摊才卖20元,我要去讨回20元。”她坚决地说。
我对砍价向来发怵,宁愿多付一点也不愿费口舌,况且,现在不是砍价,是要把已经落入别人口袋的钱要回来,这对三十几岁的我来说,简直比登天还难。她静静地站在电动车旁,这架势,我还能说啥,只能载她去。
镇上的商铺早上8点过后才开店。我领着奶奶在一家早餐店坐下,低头舀着豆花,一言不发,心里满是忐忑。早餐店高高垒起的蒸笼屉冒着热气,奶奶突然跟我说:“你小时候,我带你来镇上赶集。我带你去吃包子,我付过钱,老板硬说没有。我好说歹说,老板就是不信,两个人争得面红耳赤,差点动起手来。你在一旁急得跳脚,把兜里买凉鞋的钱掏出来给了老板,难受地抱着我大哭……”“奶奶,现在我也很难受。”我憋红了脸,不敢看她。奶奶张着刚要咬包子的嘴,一时愣住,怔怔地望着我。
吃完早餐,奶奶坐回电动车后座上,拍了拍我的肩:“走吧,回家去。”我欣喜地调转车头。奶奶两手紧紧抱着我,大声对我说:“你别难受,下次她们再说贵,我就说我乖孙买的比较贵,肯定是比较好!”
隔着岁月的人,常常两两相望。不同的价值观和生活方式像巨大的沟壑,有时无法理解,只能从这头默默注视那头。只要是个体,就都长有棱角;只要有棱角,就会有距离和冲突。唯一能填平沟壑的,只有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