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夫视界
天罗际,一个坐落于闽北的小山村,像深闺中的少女,宁静而美丽。我外婆的家就在那里。
成年后奔波于外地,忙于工作和家庭,童年渐远。直到某日偶然瞥见“天罗际”三字,记忆顷刻奔涌——尤其是那充满香味、甜味与烟火气的外婆家的春节。
春节拜年最是让人期待的。礼物颇有讲究:一斤方糖,以麻绳捆扎,顶贴耀眼红纸,寓意红火;再配以饼干、酒或营养品。糖包上还附一个小红包,金额依亲疏辈分而定。
乡俗以正月初二为拜年始,外婆家是必访之地,天罗际便成了我们心心念念的归宿。
天罗际村民多姓吴。过年时,全村如被年味串起的糖葫芦,从村头到大婆、二婆、三婆家,直至村尾舅舅家,脚步踏响青石,如敲年鼓。
每至一家,主人必先捧上一碗冰糖或白糖溶成的甜水,热气氤氲,甜入心底。孩子们更被宠溺,果盘堆满花生、瓜子、糖果和自制糕点,衣兜塞得鼓囊,走路都得捂着。那份富足与快乐,难以言表。
最盼的自是拆红包。躲到角落,凑着灯光拆封,纸币捻得沙沙作响。“一块,两块……”心里甜如蜜,仿佛握住稀世珍宝。钱折成小方块塞进裤袋,自觉成了阔佬,走路都神气。
山区天黑早,凉意快。睡前外婆早已暖好被窝。厚棉被带着阳光味,里头还埋着热水玻璃瓶。蜷在泛皂角清香的被中,浑身暖融,一夜好梦。
晨光朦胧时,炊烟自瓦隙钻出,与雾缠绵。玻璃瓦漏下光柱,微尘浮游,时间仿佛在光束里打盹。
饭桌热闹至今想起仍咽口水。整桌菜香飘半街。最难忘外婆自采的红菇,煮汤红亮透澈,鲜得人恨不得吞舌。后来才知那才是真山珍。
稍长后,舅舅便搬出家酿米酒,贮于陶缸,是地道“酒娘”。开封酒香四溢,甜而后劲足。我们不用小杯,直接捧粗瓷大碗相碰,酒液晃出金边。我酒量稍好,表弟两碗脸红,我能饮三碗,常喝得他们趴桌,才得意放下碗。
饭后便是撒欢。一手提鞭炮,一手捏香,引线“滋滋”作响,往水沟一扔,“啪”一声水花溅起,如瞬开瞬灭的花。每声爆竹都伴着同伴的欢笑。
村头木板搭成的厕所也算一“妙处”。板缝比指宽,如临大敌般进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心悬嗓子眼,总怕有影窥入。如今回想,那是孩提对世界最天真可爱的防备。
离开那日,青石板路依旧,脚步却沉重许多。外婆塞的芝麻糕硌着腰,玻璃瓶余温似还留在掌心。回头望,炊烟正从外婆家瓦顶袅袅升起。
天罗际往事如刻脑海:青石板路、甜糖水、暖被窝、红菇鲜香,还有外婆永不褪色的慈祥笑容……一切回想,心里总是暖融融的。那是岁月最真实、最温暖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