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菊籽
记得二十多年前的一天,我在中山路办完事,文友小林神秘兮兮地对我说:“走,带你去品尝水煮活鱼。”
七拐八绕,我们到了深巷里的小馆子,掀开门帘,一股混着花椒、辣椒和姜蒜的味道猛地扑来。甫一坐定,伙计便端上一盆热辣滚烫的鱼,只见红油像岩浆般“咕嘟”冒泡,其间的雪白鱼片薄且嫩。夹起裹着红油的鱼片送入口中,香气直透脑门,没等回味,那辣意已如暗伏的火药,从舌尖炸开,一路烧到了耳根,额头汗珠子“啪啦啪啦”往下掉。小林笑道:“搬一天砖,也出不了这么多汗吧!”他话音未落,我的喉头一阵奇痒,咳得眼泪鼻涕齐飞。把外套一扒,热气还是往上冒,半壶茶水灌下去,嗓子眼依旧像着了火。
回同安跟同事提起水煮活鱼,一屋子人都一个想法:“水煮活鱼?听着像江湖骗子的噱头。”有几个较真的,街头巷尾来了一次大搜索,结果,连鱼腥气都没闻着。
大概半年过去,街头忽然飘起了勾魂的香。同事小郭一拍大腿:“吃水煮活鱼去!”好家伙,美食盛宴成了“辣味刑场”。平日里喝浓茶的老黄,被辣得汗珠顺着老花镜往下淌;新分配来的刘姑娘咳得龇牙咧嘴,捧着汽水猛灌;连最能吃辣的小朱,也被呛得直抽气——辣味面前,各有各的狼狈。
一次我跟老陈从闽西出差归来,我提议:“来盆水煮活鱼?”老陈一听脸都白了:“上次吃了两口,咳得要命,这哪里是吃鱼?分明是要命啊!”谁能想到,没过多久,老陈竟主动开腔:“叫盆水煮活鱼!”我问:“要命的事你也敢干?”他摆摆手:“练习吃辣嘛。”
前日蜀中老友来访。我特意点了份水煮活鱼,再三叮嘱后厨:“辣味要足。”一盆水煮活鱼端上来,老友夹起鱼片,筷子刚碰到嘴唇就笑了:“辣是没我们老家那么冲,可这鲜味——绝了!”离开餐馆前,我问掌勺师傅:“方才我那盆水煮活鱼,辣味是否手下留情了?”师傅擦着汗笑:“哪能呢!比别桌多放了一大勺!”旁边阿婆搭话:“头几年客人总嚷‘太辣了’,慢慢地,师傅放辣手就软了,饮食也讲入乡随俗嘛!如今厦门人的舌头,既扛得住辣,又离不开鲜。”
听着阿婆的话,我忽然明白了:水煮活鱼能在闽南扎根,是因为懂得与本地人打交道,既撩拨本地人的好奇心,又照顾本地人的口味,渐渐摸索出共存之道,炼成一锅活色生香的人间烟火,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才是生活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