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一方
“什么时候回来摘龙眼?”那天,我那内向寡言的父亲给我发了条信息。“要不现在?”我迅速回了信息。“可以。”父亲的一声召唤,唤醒了暑假宅在家发呆的我。出门驱车往家赶,半个多小时就到了。
见我回到家,父亲就爬上龙眼树。明显看出今年父亲的动作迟缓了许多,差点忘了他都是七十多岁的人了。我让他用工具把果子打下来,他不听劝,说不爬上去,很多好果子摘不到。这棵龙眼树有多少年了,谁也说不清,父亲很小的时候就有这棵龙眼树了。树龄不小,树冠很大,大得像一把绿色的巨伞。
现在村子里有龙眼树的人家不多了,父亲说,留着龙眼树,每年夏天都会有念想。我家这棵龙眼树年年给我们奉上甜甜的果子,确实是棵好果树。父亲爬上树,他的裤管卷到膝盖,露出黝黑的小腿,小腿上布满细小的划痕——那是树枝的“馈赠”。他把竹筐挂在树干上,我站在树下抬头看,他一只手攀住枝干,另一只手去够远处的果实,有时够不着还得借助长竹竿,他的身子悬在半空,晃晃悠悠的,我看得心惊肉跳,他却浑然不觉。竹筐里的龙眼越堆越多,母亲在灶间煮饭,不时探头出来张望,嘴里嘟囔着“一把年纪了还逞能”,眼神里满是担心。
“爸,下来吧,龙眼很多了。”我的声音不自觉地发颤。父亲却不理会,仍在高处探寻,“最甜的都在顶上呢,你小时候最爱吃龙眼啦……”“接着!”父亲在树上喊,随即一筐带着鲜绿枝叶的龙眼就从空中慢慢降落下来。我慌忙张开双手去接,沉甸甸的一大筐啊。那果实真好看,一颗颗圆滚滚的,饱满得好像要炸开似的,今年雨水充沛,龙眼长得特别好。我忍不住剥开一颗,果肉莹白,汁水顺着指缝流下,真甜啊。
一筐接一筐,龙眼越摘越多,在地上堆成小山。我和母亲一起,折去多余的枝叶,只留下一串串颗粒饱满的龙眼。父亲从树上下来,满头大汗,后背的衣衫湿透,贴在身上。他在水龙头边洗了把脸,看着我们一边整理龙眼一边吃的样子,眼里含着笑,“慢点吃,龙眼多着呢。”
父亲拿来几个袋子,把龙眼装好,他让我带回去给朋友们尝尝。他忽然说:“明年,怕是爬不上去喽。”我喉头一哽,说了句“不会的”,这样安慰的话语,很苍白,也很无力。
时光从不因人的祈愿而停留,如同这龙眼树,年年结果,但摘果的人终将老去。天色渐渐暗下来,我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父亲帮我提着两大袋龙眼到车上,夕阳的余晖照着他的背影,他的身影单薄而坚韧。
我忽然明白,祈愿他慢点老去是我作为女儿的心意,但更该做的,是多回家陪陪父母,更加珍惜每一个还能与父亲一同摘龙眼的夏天。毕竟,有些甜,尝一次便少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