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业岭
南方的滨海城市,八月的天儿一天比一天热。窗外的凤凰木被晒得叶子发蔫,脖子上的汗珠一滴滴滚进领口,我禁不住生出几分烦躁。
下班路上,我急匆匆往家赶。路过全季酒店时,无意瞥见一位中年男人坐在台阶上,悠然自得地啃着一根冒冷气的冰棍,“咔嚓咔嚓”咬得脆响。我不由多看了他一眼,他迎着我笑了笑:“老冰棍,在我们那儿一毛钱一根,在城里得一块五哩!”他一口浓重的安徽口音,衬衫敞着怀,后背早被汗水洇湿了一大片。或许是感同身受,我放慢脚步,陷入了沉思。
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农村家家户户的日子都过得紧巴巴。小学四年级暑假,为贴补家用,我借了邻居的破旧冰棍箱,用布头简单包了包,又向大人“赊”了几元钱,骑着二八大杠(自行车)到七八公里外的镇上“进冰棍”——老家话里,“进”就是“批发”的意思。一毛钱能买五根,农忙时一根卖五分钱。为薄利多销,我允许乡亲们用鸡蛋换。箱子一掀,白雾扑在脸上,那股凉丝丝的舒爽,至今难忘。
“要几根?”成了我的口头禅。起初羞于吆喝,后来眼见生意渐好,那点腼腆早抛到九霄云外。受我影响,村里的小伙伴们也陆续推着冰棍箱上了路。
有一回,我独自骑车去了二十多里外的小山村。推着车走遍每个角落,见人就问,却无人问津。又累又渴时,我犒赏自己啃了根冰棍。突然,一头小牛犊疯跑过来,我连人带车栽倒在地,车架正压住我瘦小的身子,想站起来是很困难的。一位衣衫褴褛的老伯赶来扶起车,我执意送他冰棍,他却摆手拒绝。
或许因太穷,这村子都没人愿意掏钱买冰棍。眼看箱里的冰棍渐渐化成水,我索性逢人就送。接过冰棍的村民咂着嘴说“甜”,可我回家后难免挨了数落。但再去时,他们竟互相招呼着,不出一个时辰,冰棍便卖光了。
如今回想,那些烈日下的吆喝、化水的冰棍、老伯皴裂的手掌,仍历历在目。那个夏天,贫瘠的日子里,涌动着最本真的快乐与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