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带着灼人的热气，拂过闽南街巷，马路上蒸腾着暑气，连蝉鸣都透着几分有气无力。我和茜站在四果汤小摊前，茜说起在北京难觅家乡味，外卖点的四果汤三十多元一碗，没有石花、没有阿达子，水果也不新鲜，完全不是记忆里的味道。
四果汤早年或许真就凭绿豆、薏仁、阿达子、莲子这四样“安身立命”。可岁月催着食材添新，如今玻璃柜里早挤得热闹，石花、蜜红豆、仙草冻、阿达子等丰富食材错落陈列，说是“十果汤”倒更贴切。
我俩各凭喜好，选好食材入碗，老板执黄铜刨刀往冰砖上一旋，绵密碎冰便簌簌堆成小雪山，淋勺现滤的蜂蜜水，琥珀色糖液顺着冰棱往下淌，浸得食材泛着甜香。这一碗凑齐了水陆草木之鲜，入口冰凉甜润，多种滋味在味蕾绽放，那惬意早不是“四果”二字能框住的盛夏丰饶。
茜问我为何如此喜爱石花，我便和她说起奶奶与石花的故事。小时候，奶奶常给我做石花。她采来石花菜，反复搓洗、熬煮，静置凝成半透明的膏体——在我看来，那石花就像被冻住的海风。奶奶用铜刨刀刮出细如银丝的条，细细品尝，舌尖便有混着凉意的海草香漫开来。“我奶奶说，石花菜认人心，你对它上心，它才肯出胶质。”讲完这句话，我和茜都若有所思。
舌尖尚留着石花的清润，思绪却飘回少年时——校门口的四果汤小摊藏着更热闹的夏天。放学铃声一响，我们便呼朋唤友涌向小摊。阿伯总是乐呵呵地给我们加料，石花、芋圆是必选的，再配上红豆、银耳、西瓜……一口下去冰凉、甜爽，上课的疲惫和夏日的燥热都烟消云散。我和茜常端着碗坐在路边，你尝我的红豆，我挖你的仙草，蝉鸣里，夕阳把我俩的影子拉得老长……
四果汤这道祛暑降火的夏日冰品，食材选用看似随意，实则讲究：绿豆清热解毒，红豆健脾止泻，薏仁祛湿除风……药食同源的智慧都藏在其中。闽南的四果汤历史悠久，一说始于唐，为女将军魏敬为治兵士“闽南热病症”所创；一说源于宋，是百姓应对酷暑的良方。无论如何，这道甜品早在闽南扎下根，陪着一代又一代人度过漫长的夏天。
四果汤的魅力不仅在于解暑。它更像个载体，装着闽南的夏天，装着少年的回忆，装着游子的乡愁。那清爽甜蜜的滋味，是时光带不走的味道。就像此时，我和茜坐在小摊前，看着夕阳把天边染成金色，碗里碎冰慢慢融化……我忽然明白，故乡或许就是这样一碗四果汤的滋味，无论走多远，都刻在味蕾里，一想起来，心里就泛起丝丝清凉和甜意。
海风又起，带着一丝凉意，吹散了最后一点暑气。碗底还剩几口糖水，我仰起头喝掉，舌尖留着蜂蜜的甜——有四果汤的夏天，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