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通老家的祖房拆迁，我分得一套新房，搬家时大部分家什被我们“断舍离”了，唯独留下了这两张杌凳（如图），凳面41.8厘米见方，高46.7厘米。杌凳由硬木打造，榫卯结构，严丝合缝，质朴坚固。推算起来，它至少已有82岁了。
这两张杌凳是岳母和她的女儿、我的妻子都用过的嫁妆，如今成了我们岁月长河中的两方印记。
1972年5月，我与妻子结婚。岳母早年丧偶，孤苦伶仃把女儿、儿子拉扯大，又千辛万苦把女儿培养成一名大学生。及至女儿出嫁时，家底早已被掏空，岳母无力置办嫁妆。女儿体谅母亲，主动提出不要嫁妆。可岳母心有不忍，对女儿说：“如果不嫌弃，我的老嫁妆就给你了。”妻子与我商量后，接受了老人家的心意。岳母当年的嫁妆，有大衣柜、梳妆台、箱子、小银柜、马桶箱、杌凳，漆面都已斑驳。我的小舅子请来油漆师傅为旧物刷上朱红色的油漆，这些旧家具焕然一新。岳母看了很是满意，总算放下了不能为爱女准备嫁妆的歉疚。
如今，这批家具大部分已湮没于时光里，唯独这两张杌凳，一直陪伴着我们。它们留下了母亲爱女的痕迹，承载着我们对老人的思念，成了我们与往昔对话的“凭证”。
这两张杌凳还见证了我们那场移风易俗的婚礼。当时，我在福建海军部队服役，妻子特意来到部队与我结婚。半个月后，我们回到老家，没有大操大办婚礼。回到老家后的第三天，我们借来罱泥船，在家乡的水道演绎了一场“纤夫之爱”——小舅子在船尾掌舵，妻子坐船头，我背着纤绳在岸上走。阳光透过芦苇，在河面洒下碎金，纤绳在风中荡出悠扬的弧度……船行中途，纤绳突然断裂，我倒地时恍然领悟：纤绳太细易断，太粗又耗力。这恰似生活之道——唯有恰到好处的力度，才能让生命之舟平稳前行。后来，我自称领悟“背纤哲学”，在漫漫人生路上时时受用。
两张杌凳上斑驳的漆痕，记录着三代人的故事。岳母用它们传递母爱，我们用它们承载记忆。每次擦拭凳面，指尖都仿佛能触到那年河面上的粼粼波光，听见罱泥船推开绿水的声响。它们不只是家具，更是穿越时光的方舟，载着不能割舍的亲情与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