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的“下海”,其实是下九溪,因为故乡就在九溪的入海口,海和溪不分,一到夏季村民们就下九溪抓鱼蟹,就跟讨海一样。
夏季台风生起时,九溪上游大量雨水滔滔而下,下游便是汪洋一片了。螃蟹生怕被大雨冲走,便爬上滩涂钻洞栖息。当台风在海上徘徊时,发小阿灿也在我家院子徘徊。“要不要下海抓螃蟹?”他看了看天上涌动的乌云,“严肃”地提议。我回道:“走,下海去!”村民投来讶异的眼光,谁能理解两个中年男人的“冲动”呢?
年少时放暑假,我俩每天落潮下海。短裤短衣,赤脚徒手就在滩涂上挖螃蟹。除了晒得黑不溜秋,我们的手上、腿上全都是被石头、海蛎壳划过的伤——那么辛苦,只为积攒三四百元学费。现在,我的学生听我讲小时候抓螃蟹的故事,一半认为我在吹牛,一半很想知道怎么抓螃蟹。他们有在抖音上看过抓螃蟹的视频,拿着长钳子就能轻松抓住。但我告诉他们,那是摆拍,螃蟹哪有那么多、那么容易被抓呢?我决定抓到螃蟹、拍好挖螃蟹视频给他们看。
九溪水的蜿蜒并没有改变,改变的是冲积使滩涂坡度降低,浅石滩堆积了不少泥沙。落雨了,滩涂上到处可见大大小小的螃蟹洞。我和阿灿专找大洞挖,小螃蟹即使抓到,也放生了。很快,我挖到了几只螃蟹,浑身都沾满了泥水。雨越来越大,继续往下游走,浅石滩的石头下,一大堆新土堆得老高。那是螃蟹昨夜辛苦“加班”挖的,它就藏在石头下的洞穴里。我使劲地撬动石头,好不容易移开,下面还有交错的三块石头,把泥清掉,再继续撬动石头,直到把它们翻到一边去。最后,我趴在土石混杂的滩上,徒手伸进洞穴去。奈何洞穴太深,我只得动用铁锹,把洞穴挖宽、挖深,才能触碰到螃蟹。此时,我已经大汗淋漓,分不清是雨还是汗。我再次伸手进洞穴,洞穴还是深不可及,我又拿起“秘密武器”——铁线钩,缓缓伸进去。当我的脸颊贴到泥滩上,铁线钩末端终于碰到了硬硬的东西,直觉和经验告诉我,那是大螃蟹。我反转铁线钩,轻轻拉,慢慢提,螃蟹在我的诱导下,“咬”住了铁线钩,一不留神,被我拉出了老巢,我像抓俘虏一样把它收进了背包。
“学而时习之”,从小习得的挖蟹手感技能,并没有生疏。雨一直下,翻滚的水流里,那个童年的我似乎回到了眼前:大雨落潮,一个男孩腰挎竹篓,在滩涂上挖螃蟹……一路走来,人到中年,虽常临深履薄,但少年时经历的艰辛,让我更加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