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报阅读机
2025-12-24
星期三
当前报纸名称:厦门日报

父亲那顶旧斗笠

日期:07-30
字号:
版面:第A12版:城市副刊       上一篇    下一篇

  晓伟

  前年夏天,我有假期,就回了趟胶东半岛老家。推开斑驳的木门,我的目光习惯性地落向门后——那顶悬了多年的“六角亭盖”旧斗笠竟不见了。母亲在灶间揉面,擀面杖碾过案板的声响里,她头也不抬地说:“那斗笠篾条散了架,去年当废品清出去了。”

  我的心蓦地一沉。那样的斗笠,如今怕是难寻了。青竹篾经岁月摩挲,早成了琥珀色,经纬间仿佛织着细密的光阴。六角帽檐如亭盖,边角的篾条虽已泛白,却仍透着手工的精巧。在父亲眼里,它是很要紧的物件儿。

  这斗笠跟了父亲三十余年,顶心早开了“天窗”。他总在农闲时,找出油毡边角料,用铜尺比着剪出尖顶,再取粗麻线穿进锈针。昏黄的煤油灯下,他皴裂的拇指抵着针尾,麻线“嗞啦”穿过竹篾的声响,像极了春雨融进新犁的田垄。补好的尖顶虽有些歪歪扭扭,但父亲用蜂蜡反复擦拭,直至它泛出温润的光。

  农忙时节遇上雨天,父亲总戴着它下地。其实,这斗笠最多能遮护头脸,却难挡全身被雨淋湿。我曾笑父亲:“现在谁还戴这个?”他说:“雨衣闷得慌,干活碍手碍脚。这物件轻便,雨打不着眉眼。”在那方“六角亭盖”下,他弓身割麦的剪影,常与田埂的稻草人叠在一处,成了田垄间最令我难忘的风景。

  2004年,读大学的我暑假乘火车回乡,列车抵达县城小站时,暴雨如注。我拖着行李箱挤出狭窄的出站口,一眼便望见了父亲——瘦骨嶙峋的他戴着旧斗笠,雨水顺着帽檐流下,他沟壑纵横的脸庞雨水已淌成溪流,而为我准备的蓝色雨衣,他攥在掌心,连一滴雨都没淋到。他踮脚眺望的模样,竟让我想起麦收时守在田头的稻草人。与父亲四目相触的刹那,他眼里的焦灼瞬间如沸水滚开,溢出的欣喜烫得我鼻尖发酸。他快步上前,把那件干爽的雨衣塞进我的怀里,却任雨水穿透斗笠从他的脸上流下,又流过脖颈……

  如今,父亲已离世多年。伴他多年的旧斗笠,早已随着岁月的尘埃消逝。但每逢雨季,我的记忆深处总会出现那方“六角亭盖”:油毡补丁上的蜡光,像他掌心的老茧;篾条间漏下的雨丝,恍若他晚年愈发稀疏的白发。

  这些天,鹭岛又落雨了,我对着窗玻璃哈出雾气,轻轻画出“六角亭盖”的轮廓。假若时光能倒流,我多想再织一顶斗笠,不为遮挡风雨,只想让父亲知道,当年为我在风雨中撑起一片干爽天地的身影,早已化作我生命穹顶上——最牢固的屋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