鹭岛的雨说来就来。天色骤然昏暗下来,风方起,劈头盖脸的大雨,已像一台失控的巨型发动机发出轰鸣——是暴风雨无疑了。树木的枝条、来不及收起的晾衣架、地上的落叶,先被狂风卷得乱扭不止,旋即就认了命,任由泄洪般的雨水从天上冲下来,涤荡着整个世界。世间万物,唯有匍匐。
远处的海失了颜色,在快速滚动的雨帘外更显浩渺。风雨裹挟着天地,天地融为一体。风从八方来,又席卷一切冲上天空,泥沙、树枝、落叶耍戏法一般甩着;雨从天上来,山上的雨水一并奔涌汇流,又在地上掀起浩荡声势,路面转瞬成河……
这样的雨,在北方老家,只有盛夏才会遇见。那大抵是午后,蝉鸣高亢冗长,天气闷热,电闪雷鸣,雨就瓢泼一般倾泻下来。急雨中的我还是年轻模样,明明雨大得躲都躲不及,却偏被花坛里的月季花勾住了目光。那月季开到极盛,花朵硕大饱满,白的高贵、红的深邃、橙的如果汁般诱人。最惹眼的是被风雨打折的一枝,竟开着不同色彩的花朵,有粉瓣镶红边的,有花瓣浅黄浅紫相间的,花枝虽然折断了,花朵却笑盈盈的,美得令人心颤——我的世界,霎时被月季花点亮,这不就是童话中的七色花嘛!我毫不犹豫地拾起花枝往家跑,浑身早已被雨水打湿,可我还是要先找个漂亮的玻璃杯,把拾来的花儿安顿好……
家乡的月季花虽美,长大后的我却向往着南方:想走进杏花烟雨江南,想寻找“却话巴山夜雨时”的意趣,想亲见雨打芭蕉的缠绵,想细看冬日雨落的清寂。离故乡越来越远,再不闻“梧桐更兼细雨”的点点滴滴,却在异乡的春夜、夏夜里,听着雨滴敲在雨篷上那彻夜的歌唱,我心动又难眠,雨声唱着的,俱是过往的诗意与回忆。
记得很小的时候,我和奶奶住在乡下的老屋里。一下雨,院子里便充斥着柴草、烂木头、软泥与青苔的味道。我好奇地在屋檐下观雨,看细雨沿着檐角流淌,滴落门前水洼,泛起层层涟漪,开成素色花朵。有时,雨水很急,水洼里冒起一朵朵口蘑似的泡泡,奶奶说,这是雨还要下很久的信号。
在鹭岛,我也曾试着寻找过这样的雨泡,可它们并不常见。因为不出半日,人们早已收拾好狂风暴雨留下的残局:折断的树枝、落叶被收走,带泥的地面很快被清扫干净,绿化带的植物被雨水滋润,比大太阳时更显精神……
轻轻触碰路边的一朵花,由雨串起的过往如长卷缓缓铺开。我庆幸,自己始终是走在这画里、这故事里的那个人,体味不同时段的风景,我的心中收藏着每一帧被雨打湿的美好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