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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23
星期二
当前报纸名称:厦门日报

村居日子

日期:0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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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A07版:海燕       上一篇    下一篇

  

  ●濯缨沧浪

  我一直住在乡下。故乡后珩,是个小小的村庄,我在一些文章里形容她“宛如一块小瓦片,丢在了九溪河畔的山野里”。我的房子就在村子的西边,九溪水从东边蜿蜒而过。

  费孝通在《乡土中国》里写道,中国的乡村是个“熟悉”的社会。我从小在村里长大,直到现在,老人家还经常叫我的小名。我也熟悉村情,从老人到小孩,乃至一头牛一只羊。也因为熟悉,所以会有很多的关系附着。逢上年节、红白喜事,从家族到宗族,再到邻居,忙里忙外,打理接应,甚是忙碌。庙会来临,家家要出人,清扫搭台、打鼓敲锣、抬轿放鞭炮——哪里缺人,就有人顶上。走家串户也是经常的,不是在门口拉家常,就是在田间地头寒暄,也有到家中小坐的。若是在城市生活,因为陌生,就没有东家长西家短,也只管自家“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自然少了乡下这些复杂的关系,“人情味”也减淡和简单了不少。

  乡下多的是独门独户,这有个好处,几乎每户人家都有自己的天地——我的天地,是小院。上班的日子,早早出门,晚上归家,必定会和几个发小在院子里喝喝茶,大家聊个天南地北,也能驱散白日的辛劳。周末的清晨,我早早起床,打扫院子、修剪院子里的花草。邻居也早起打扫,隔着围墙,问我:“早上煮什么吃?”我回道:“煮粥。”乡下邻里问候,一般停留在吃的方面。我抬头看她在洗衣晾晒,也会问:“早上吃什么?”她答:“吃粥。”闽南人早餐吃粥,这个传统似乎怎么也改不了。我放下手中的花剪,洗洗手,走进厨房,淘米洗菜,准备煮一锅海蛎粥。我家早上的粥,要么是地瓜粥、白米粥,要么是咸粥,而咸粥一般是海蛎粥、虾米粥。小时候,村里家家户户都吃粥。饭点一到,一人端一碗,随便往门槛边石头上一坐,边吃边聊,吃得不亦乐乎。

  陶渊明归隐田园,过起了村居日子。“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我没有田地,只好运些土回来,在阳台上种起了瓜和菜。夏天,丝瓜、黄瓜,挂满了棚架,日常炒菜、煮汤,朋友来了,摘下相送,胜过一盒茶叶。我曾想过在阳台种水稻,希望能欣赏天台稻浪的景致。发小听说我有此想法,动员我明年下地种水稻,说他家可分一亩地给我种水稻。“好吧,就种一亩水稻。”我的眼前似乎出现了一幅画面:盛夏的黄昏,霞光染红了稻田,蛙声阵阵,微风过处,缕缕稻香;我扛着锄头,行走在田间,给水稻加水,拔去长高的稗草……

  有时清晨打开院门,会发现好几个新挖的地瓜、一袋新晒的花生放在门边。我明白,那是乡人的馈赠。乡人的热情,常寄托在细碎的农产品上。我也是“礼尚往来”,回赠给他们的孩子几本书。最有趣的是,乡人来我家喝茶聊天,说起想让孩子吃吃“先生米”。我不知“先生米”为何物,他一番解释,我才明白,所谓的“先生米”,指的是老师家的米,据说给孩子吃了,可以让孩子读书进步。我慷慨地领他进厨房,准备将刚打开的一袋米送给他。他却连忙推辞,只拿了一小撮,说“足够”,颇有“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的兴味。“先生米”,是象征性的,并不在于量的多寡。

  有时候,新认识的朋友问我住在哪里,我说住在乡下。他们觉得奇怪,问:“为什么要住在乡下呢?乡下有什么好呢?”我觉得这个问题很难解释,只能简单地说,有个小院,有天有地。转念又想,农民质朴,他们说的有天有地,指的是真实的天空大地,而对文化人而言,天地是什么呢?就如王维,买下辋川山庄,修建别业,隐居做一个“辟世之士”,天地自在心间。

  村居,无关风月与清高,也不是关起门来过日子,对我,村居日子反倒是生于斯长于斯的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