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山石
上周末，从香港驶来的动车准时抵达厦门北站，我从岛内驱车准时接到二哥，一小时后回到南安老家。
都说男人老了爱回老家。确实如此，二哥在香港退休后这十年，基本每年都回一趟老家。他说每次回来就像穿越到儿时，特别放松。虽然子女不鼓励年过古稀的父亲舟车劳顿，但作为弟弟，我理解并支持他——花甲之年的我，得空也总想回老家看看。
二哥此行回乡是为治牙。搬行李时，我无意中在他的抽屉里发现了一张破旧的红纸（如图），上书“立送吉书”……仔细端详，竟是一张尘封70多年的“卖身契”。
这张红纸记载着我们家的一段辛酸往事。大约1933年，7岁的父亲被逃难至马来西亚的祖父“狠心寄回”唐山照顾独居的祖母。1945年，19岁的父亲奉命与邻乡同岁的母亲成婚，既为添劳力，也为续香火。
婚后几年，大姐、大哥和二哥相继出生。偏偏此时南洋汇款中断，全家陷入断粮危机，养儿成了难题，无亲无故的父母不得不走上借贷的不归路。1950年秋收时，父亲刚到田里收割水稻，前一年借粮食的债主就已赶来。前一年借的100斤粮食已滚利至120斤，到第三年不能还，还要利滚利！
面对催债，身材瘦小的父亲一筹莫展。母亲照顾三个娃，基本帮不上忙。夫妻二人愁眉相对，想不出如何斩断恶性循环。
有位热心肠的邻居介绍，邻乡有户人家，膝下有女无儿，日子过得不错，不如把二哥卖给这户无子之家抵债，被母亲两次骂走。两个月后，几番斗争几夜难眠的父亲忍住眼泪，吞下苦水，答应谈谈。对方喜出望外，希望即刻给钱，即刻抱走白白胖胖的二哥。
这时父亲犯难了，怎么与患难与共的妻子开口呢？为了“养儿”而“卖儿”，试问哪家父母不像在“割肉”？万般无奈的父亲后来用善意的谎言救了急。他谎称算命先生说二哥“命里该吃别家饭”，母亲这才忍痛同意。于是有了这张列着诸多见证人的“卖身契”。
巧合的是，二哥两岁起“吃别家饭”，二十岁赴港，日子确实比原生家庭过得好。
在那个多子多福的年代，感恩没被生活压垮的父母和这张“卖身契”救急，才有了后来我们好几个弟弟。如今各家都苦尽甘来，生活都过得有模有样，虽平凡却安稳。兄弟相聚回忆往事，苦涩中也带着回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