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闻到烤红薯的香甜,我就会想起那个叫尤长庚的年轻战士。
1970年,我所在的部队驻扎在连江黄岐半岛。那天,我刚结束训练回到办公室,就听见门外一声响亮的“报告”。我抬起头一看,一个皮肤黝黑的小伙子站在我面前,怀里抱着个鼓鼓囊囊的旅行袋。他是连队里的战士尤长庚,刚探亲回来。
“连长,这是我妈让我带来给战友们尝尝的。”他小心翼翼地把袋子放在桌上。我探头一看,是一袋还带着泥土的红薯,个个饱满结实。“大老远就带这个啊?”我脱口而出,可话一出口我就懊悔不已,这不是笑他带来的东西“俗”嘛。长庚的眼神瞬间黯淡下来,他局促地搓着手,嗫嚅道:“连长,我是山里娃,家里没啥好东西……”
后来,我才知道,为了这袋红薯,这个实心眼的孩子背着二十多斤重的编织袋,在山路上走了整整二十里,又坐了五个多小时的长途车。想到他一路上的辛苦,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我的内心充满了感动与自责。我自责自己对战士的家庭了解太少,也反思自己的言行太不恰当。
当晚,我召集全连战士,把洗净蒸熟的红薯分给大家吃。炊事班特意熬了一锅小米粥,金黄的粥配着红薯,冒着甜甜的香气。战士们吃得很香,长庚黝黑的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同志们,这不是普通的红薯。”我声音有些哽咽,“这是长庚走了二十里山路从老家背来的,这些红薯是他对大家的心意。”食堂里顿时安静下来,安静得能听见炉火噼啪作响……
第二天,我宣布新规定:以后探亲归队,不许带任何土特产,只要带回家里平安的消息就好。说这话时,我注意到长庚悄悄抹了抹眼角。
那年春节,我特意去长庚家走访。汽车在盘山公路上颠簸了五个小时,又步行了半个钟头,才来到那个藏在山坳里的小村子。长庚的母亲是位腿脚不便的农家妇女,见到我们时,她正坐在院子里削红薯,准备来年开春的种苗。“首长别嫌弃,家里就这个拿得出手。”老人执意要给我煮红薯粥。灶膛里的火苗映着她布满皱纹的脸,我忽然读懂了这个山里孩子的倔强。
如今,每当走过八市巷口,闻到烤红薯的焦香,我总会想起那个背着沉重行囊的年轻背影。在物资极大丰富的当下,藏在那袋红薯里质朴的心意依然打动人心。就像长庚母亲说的:“东西不值钱,难得的是那份记挂。”
一袋红薯,让我懂得了,真情就像红薯的甜,不在皮相,而在内里;不在贵重,而在那份愿意为你负重前行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