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
压根儿没学过木匠活的三舅,却有着一双擅于化腐朽为神奇的巧手。寻常木头,经由他一摆弄,便成了精致的陀螺、饭匙、脸盆架,乃至雕花大床。不过,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最难忘的,还是他做的那把木质驳壳枪。
那木枪凝聚着三舅的匠心。枪身以老梨木削就,岁月的摩挲让它泛着琥珀色的光泽。枪托上刻着细腻的纹路,摸上去像麦浪。表哥将它斜插在腰带上,枪管朝下,枪托向上,走起路来一摇一晃,活像个领兵打仗的将军。我们跟在表哥后面,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把木枪,仿佛一群馋猫盯着房梁上的腊肉,口水都快流成河了。每次疯玩归来,经过我好一番央求,表哥才同意把木枪借给我玩一会儿。我一边扒拉着饭,一边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木枪纹路,那感觉,比过年吃糖果还甜蜜。
回到家中,我还忍不住向大家吹嘘:“我三舅做的木枪,连子弹都能装下!”我的话,自然没人相信,我只好拉着母亲来作证,她笑着说:“那木枪搁在煤油灯下,能照出人影来。”这话不假,三舅把木枪的每处棱角都打磨得圆润如玉。有一次,我在日头下举着木枪,竟真从枪管里望见了晃动的金光。
这木枪不仅仅是玩具,村里巡夜的老汉借它壮胆,曾吓跑了两个偷瓜贼。公社要演《智取威虎山》,它又在台上“击毙”了好几个“土匪”。这些传奇故事,更让年幼的我对这把木枪着了魔。每次去外婆家,我满脑子想的都是怎样把木枪“偷”走。有一回我将它裹在棉袄里假装肚子疼,还曾将它藏在母亲放鸡蛋的竹篮底下妄图鱼目混珠。舅妈总能识破我的“阴谋”,一边拿回木枪,一边笑着打趣:“小祖宗,这木枪可不能拿走哦!”
一晃四十年过去了。前天,我带着女儿去看望三舅。闲谈中,我们又聊起了那把木枪。我问:“那宝贝还在吗?”三舅眯着眼睛望向阁楼:“前年大扫除好像还见过……”我一听顿时像打了鸡血,激动地喊:“要是找到了我请大伙下馆子!”一听有大餐吃,几个年轻人眼睛都亮了,立马翻箱倒柜,可惜,找了半天,一无所获。
年轻人惋惜了几秒钟之后,就又低头玩起手机,他们遗憾的只是错过了一顿大餐。而我却很懊恼,因为我惦记的是永远留在旧时光里的那把木枪,它曾经那么真实地照亮过我的童年,如今却连影子都消散于岁月的尘埃里。恍惚间,我耳边又响起斜插木枪的表哥带着小伙伴们在晒谷场上“冲锋陷阵”的喊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