橄榄石
窗外有一株凤凰木花开正艳,看到它,我便会想起高大的父亲——他已离开我们三十年了。
小时候,家里有十多亩地,插秧时父亲总是天不亮就出门。他的肩膀很宽,挑着一担秧苗走过田埂时,秧苗压得扁担“吱呀”响,他却始终走得稳稳当当。到了田里,父亲把裤腿卷得老高,踩进湿软的泥里,弓着背把秧苗插得整整齐齐。
除了种水稻,父亲还在菜园里搭起竹架,让豆角、黄瓜和丝瓜顺着往上爬。他会把猪圈里的粪肥撒在菜畦里,说这样长出的蔬菜才有甜味。我跟着他学浇水,却总浇不好,他笑着接过水瓢,将水均匀地洒在菜叶上,像下了一场温柔的雨。
我也曾是个任性的孩子。农忙时节,别的小伙伴在玩耍、嬉戏,我却要跟着父亲干农活。有次累得直想哭,把镰刀往地上一摔,冲他大喊:“我再也不想干了!”父亲直起腰,用袖子擦了擦汗,看了看满田的稻谷,又看了看我通红的脸,什么也没说,弯腰继续收割水稻。那天晚上,我躲在房间生闷气,父亲端来一碗鸡蛋面,“累了就好好休息。”他粗糙的手摸了摸我的头,又道:“但地不等人,活总是要干完的。”我低头吃着面,眼泪掉进碗里,突然觉得自己很不懂事。父亲不责怪我,是因为,对我,他心里藏着比土地更深厚的包容。
19岁那年,我考上了厦门的大学。临走前一天,父亲柔声对我说:“到了厦门好好读书。”他把我要穿的衣服叠好,继续叮嘱:“别惦记家里,我、你妈还有老六能行。”我那时满脑子都是对远方的憧憬,没注意到他鬓角的白发,更没看清他眼里的不舍。我在厦门读书,只有寒暑假才能回家。每次回去,父亲都格外高兴,逢人就说:“我老伢子回来了!”
然而,这样的相聚太少了,大二那年冬天,父亲突然病重,很快就去世了。那时没有电话,家里来不及通知我。等我赶回老家,只能跪在他冰冷的墓碑前,默默流泪。
“父母在,不远游。”如今,我也五十多岁了,才真正懂得这句话的蕴意。这些年我们在城市里奔波,住过高楼,看过大海,却再也找不到那片承载着童年的稻田,再也见不到那个在田埂上等我的身影。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当年留在老家,是不是就能多陪陪父亲,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么多遗憾?可人生没有如果,有些告别,一旦说出口,就是永远。
窗外的凤凰花还在摇曳,像父亲挥动的手。三十年了,我依然会想起他帮我叠衣服的样子,想起他挑着担走过田埂、给蔬菜浇水时的情景……
父亲,愿您在另一个世界,不再那么辛劳。如果有来生,我想牵着您的手,陪您在田垄上走一走,把那些没说完的话,慢慢说给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