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河
高三那年的冬季，我正铆足劲复习迎接期末考，噩耗传来——祖母去世。父亲捎话让我回家奔丧。
冬天日短，我回到家中，已是掌灯时分。院子里挂着白幡，昏黄灯光下，亲人们穿梭忙碌，人影憧憧。远远地，我看到父亲站在客厅一隅，身影显得孤独、落寞。走近了，发现父亲胡茬很长，下垂的双手紧握，肩头微微颤动。他瞅见我，并无二话，只默默走在前面，我紧随其后。
甫一进屋，见祖母躺在床上，端端正正，只是脸色苍白，身上盖好了被褥，仿佛不曾逝去，只是睡着了。想起她平日待我的好，我悲从中来，踉跄跪倒在地，潸然泪下。父亲说：“起身吧，先去吃饭。”吃罢晚饭，父亲来了，他匆匆扒拉了几口饭，交代我写完作业早点休息，又转身去了里屋——依照习俗，要为逝者整夜守灵。
翌日，我顶着冷冽寒风，站在出殡队伍里，为祖母送最后一程。葬礼后，父亲哽着喉咙催促我赶紧返校，别耽误学习，又从兜里掏出一张二十元的纸币，关切地说：“这是下周的生活费，紧着点花。”
南方的冬天没有雪，可那年冬天，雪却落在父亲的发梢，落在父亲的肩上，也落在父亲的心头。父亲的脸上，添了沧桑的皱纹。
寒假来临，春节到了，周遭爆竹声日夜不绝，唯独我家冷冷清清，没有张灯结彩，没有大红对联，没有欢声笑语。过完元宵，我在屋里准备行囊返校。父亲在院中唤我。走到院子里，月光下，我和父亲的影子，一长一短，长的是我前行的路途，短的是父亲的身影。
“娃，你明天就开学了，可学费还没着落……你祖母年前刚过世，家里花了不少钱……看能不能跟老师商量一下，学费过阵子再交。”那时还时兴土葬，农村礼数多，出殡的礼节一样不能少，处处需要用钱。听到父亲这话，我忙点头说：“爸，没事，学费先欠着。”那个长夜，我心酸难抑，偷偷哭了。但我也深深体会到父亲的不易。家中孩子多，收入仅靠父亲一人微薄的薪水，他不敢懈怠，每日辛劳奔波，为生活打拼，奋力托举儿女的前程。时光如刻刀，在父亲脸上又刻下几道深深浅浅的皱纹。父亲啊，你虽然凑不足学费，却把一切都给了儿女。
时光匆匆，光阴流转，我离开家乡已二十余载。当年为我凑学费奔走操劳的父亲，已步入古稀之年。有了自己的小家庭后，我更能体会到父亲当年的艰辛。父亲倾其所有伴我长大，我却未能常伴他身边。每每在城市里，看到与父亲年纪相仿的老人，我都会驻足凝望，但都不是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