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聪文
书桌玻璃板下,压着一张微微泛黄的老照片,一下子就把我拽回2013年初。刚到厦门大学不久,我在沙坡尾避风坞旁,和一艘浑身锈迹的渔船合了影。彼时,渔网跟塑料瓶缠在一块儿,在带着咸腥味的海风里晃悠。不远处,老渔民修补船板的“咚咚”声,和用闽南话讨价还价的嘈杂声,混在一块儿,热热闹闹的。那时的沙坡尾,就像一封被海水泡得皱巴巴的旧情书,虽说上面的字迹有点模糊,但里头透着的那股生气,鲜活又有力。
2014年夏天,我偶然在《厦门日报》上看到沙坡尾治理的报道,才琢磨出这封“情书”背后的深意。当时,清淤船从避风坞里挖出整整3万立方米又黑又臭的淤泥,老船长陈阿伯蹲在朝宗宫的石阶上,忍不住直叹气:“我闻了六十年这海的味儿,难道真要没了?”好在市政府的治理方案特有智慧,既不填海造地,也不拆那有着百年历史的骑楼,而是顺着原来的脉络“绣花”。他们把11座渔民仓库保留下来,改造成艺术空间;用透水混凝土重新铺了1.2公里的亲水步道;那些退潮时搁浅的渔船,也摇身一变成了装置艺术。
不过,最让我心头一震的,还得是“生态留白”这件事儿。工人拆海鲜大排档违建的时候,特意留下三块满是斑驳的牡蛎壳墙,算是给藤壶和滨鹬留条活路。厦大生物系的学长们做潮间带监测,惊讶地发现,清淤之后,藤壶的覆盖率从7%一下子涨到23%,白鹭的种群数量比改造前多了58只呢。
临近毕业那段日子,我常坐在沙坡尾新修的木栈道上写论文。月光轻柔地洒下来,把双子塔的倒影在避风坞的水波里揉得碎碎的。对岸艺术西区飘来吉他声,还混着咖啡的香气。穿着汉服的姑娘在古戏台上拍视频,戴斗笠的老阿嬷照旧按老习俗,给“海神爷”烧金纸。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藏着生态的辩证法。
2021年清明节,正好赶上厦门大学百年校庆,我带着那张老照片又去了沙坡尾。没想到,在渔港故事馆里,竟然陈列着当年那艘渔船的照片。听解说员介绍,现在渔民都转行了,成了生态导览员,那些退养的牡蛎田,也变成了碳汇交易试点区。我伸手摸了摸展墙上的红砖,忍不住感慨:“土地对我们这么好,我们也得好好疼惜土地。”
当海风再次吹开记忆的那页,我仿佛听见沙坡尾在回应:“你瞧瞧,土地可比我们活得深情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