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世通
“咳咳咳……”上周日和朋友去泳池游泳,刚到就听见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从浅水区传来。只见一个七八岁的男孩狼狈地扒着池沿,小脸涨得通红,湿漉漉的睫毛下,泪水与池水混作一团。他刚张嘴喘息,冷不防又被倒灌的池水呛了一下,顿时咳得弯下腰去,瘦小的脊背在阳光下泛着水光。教练赶忙拍他的后背,池水在他脚下荡出一圈圈慌乱的波纹。这场景,让我想起自己童年学游泳呛水的经历。
我的家乡在古雷半岛,离海举步可达,推开木窗就能嗅到海风的咸腥。村里有个大水库和十几口池塘,但父母对我这根“独苗”管教甚严,从不让我下水。每逢盛夏,看那些水性极佳的渔民孩子,成群结队在海边、水库、池塘里如“浪里白条”般翻腾,双脚和屁股朝天,让我这只“旱鸭子”羡慕不已。
上初中后,我个子蹿高一截,父母管束也松了些。终于有机会跟着小伙伴去学游泳。一个溽暑蒸人的午后,我趁大人午睡,蹑手蹑脚溜出家门。阿猪等小伙伴早已在水库边等候。见我来了,纷纷拍水相迎。水面泛着光,倒映着他们狡黠的笑脸。那群野小子拍打水花朝我怪叫:“旱鸭子也来学游泳了!”
看着他们一个个游向远处,我心里痒痒,无奈自己不会,只好在岸边浅水区,两手撑着水底卵石,两脚“扑通”“扑通”乱打,水花四溅。“来,我托着你。”阿猪黝黑的胳膊突然从背后抄来,有力地托住我下巴。阿狗在后面虚扶着我的腰,不住念叨:“放松,像漂着的木头那样。”这话听着别扭,却意外地管用。我的身体渐渐浮了起来。
就这样,我慢慢找到了点感觉。可当他们突然撒手时,我立刻像“秤砣”般下沉,耳边隐约传来阿狗憋不住的笑声。水从四面八方涌来,灌进鼻腔的滋味,比吞了辣椒还难受。骤然间,求生的本能爆发,我手脚乱蹬乱划,呛了几口水,竟奇迹般浮出水面。
当他们把我拽回岸边,伙伴们纷纷祝贺我快学会了。我却瘫坐在滚烫的卵石上大口喘息,喉头残留着铁锈般的腥味,唯有太阳穴突突的跳动声格外清晰。回望水面,心里五味杂陈。那一刻,我忽然懂了何为“垂死挣扎”——原来求生本能,才是最好的教练。
有了第一次呛水的经验,胆子渐大。便常趁大人困觉时溜出去,伙伴们早候在水库边。于是有了第二、三、四……无数次的呛水。然而,我竟慢慢学会了“狗刨”,接着是仰躺的“漂竹排”,甚至“踩水”等,彻底甩掉了“旱鸭子”的帽子。
当兵后,每年炎夏部队海训,千米武装泅渡是必修课。海水照样往嘴里灌,但这时的“呛水”,已不再令人惊慌。我甚至学会了在咸涩中换气,在波涛间找节奏,如同老渔夫能在颠簸的舢板上稳坐抽烟。
如今回想,人生何尝不像学游泳?初入世时,谁不是踉跄学步的孩童?总要呛几口水,栽几个跟头,才懂得在浊浪中保持平衡。那些曾让我们窒息的挫折,到头来成了托举我们浮出水面的力量;那些劈头盖脸的浪头,反倒磨砺出搏击风浪的筋骨。渔村老人常念叨的话,此刻格外清晰:怕呛水的永远学不会换气,经不起颠簸的船终究到不了岸。生命的意义,或许就在这一次次沉浮间的领悟——敢于在呛水中学会呼吸,便能游向更广阔的深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