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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17
星期三
当前报纸名称:厦门日报

阿嬷和芒果树

日期:0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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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B04版:城市副刊       上一篇    下一篇

  

  夏天还没到,阿嬷的念叨已随风飘来:“快回来吃芒果啊……”

  老家的两棵芒果树是阿嬷嫁过来不久后亲手种下的,从一粒种子开始,在老屋旁生根发芽,渐渐长成高大的模样。它们立在马路边,像两位沉默的卫士,守着斑驳的砖墙和褪色的木门。早年乘坐乡村公共汽车时,只需对司机说一声“在前面那两棵芒果树下车”,车子便会稳稳地停在两棵芒果树中间。车门一开,浓郁的果香便扑鼻而来,惹得人舌尖生津。阿嬷总悄悄地拽着我的手,领我到角落里,变魔术一般掏出个红色塑料袋,里头躺着几枚黄中带青的芒果。“特意给你留的,再晚些就被抢光啦。”

  夏夜,阿嬷带我在屋顶纳凉。草席一铺,枕头一搁,躺下的瞬间,整片星空便温柔地覆了下来。萤火虫在头顶扑闪扑闪,蛙鸣与蟋蟀声从稻田里传来,间或夹杂着伯父炸豆腐的“嗞啦”声响。阿嬷的蒲扇摇出柔柔的风,裹着稻谷的清香、炸物的油香,还有她衣襟上那股熟透芒果的微醺气味。这些声音与味道,像一条柔软的绸带,将童年的夏夜捆扎成最珍贵的包裹。

  “瞧见银河没有?多亮啊!”阿嬷指着天际,手指像一截枯树枝,“牛郎织女要碰头哩……北斗七星也亮得晃眼。”她说着那些传说,发髻上的铜簪在月光下泛着幽光。我望着她皱纹里流淌的星光,更加觉得阿嬷是故事里的人——她穿着斜襟布衫,踩着黑布鞋,似乎随时会乘着夜风飞向那片璀璨。可当她提到“山外的世界”时,声音却突然低了下去。

  后来在电话里,阿嬷总念叨:“今年芒果结得少,修路砍了些枝丫。”年轻的司机已不认得那两棵芒果树,我下车时,总觉得它们缩了水。阿嬷依旧麻利地剁着菜叶喂鸡鸭,又把装着芒果的红塑料袋塞进我手里:“树上就剩这几个了,你读书辛苦,我宰了鸡鸭你都要带回去吃哦。”

  再后来,九十多岁的阿嬷终于见到了大海。地铁呼啸着向前驶去时,她紧攥着我的手腕惊呼:“这铁箱子会遁地!想不到啊,想不到!”鹭江道的海风掀起她灰白的鬓发,斜襟衫的下摆轻快地飞扬。她望着粼粼波光,眼底映出大海的蔚蓝。“原来山那边……是大海啊。”那一刻,她眼里闪着光,我仿佛看见她变回那个想飞向星空的小姑娘。

  鹭岛街头的芒果树又开花了。花朵攒成金色的火把,照亮了整条街道。我摇下车窗,暖风袭来,忽然明白阿嬷从未离开——她化成了夏夜的萤火,化成了枝头的甜香,化成了所有向着太阳生长的力量。风过时,满树绿叶哗哗作响,像极了阿嬷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