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香
清明好时节,雨润郊原,草木柔绿。泉城江堤蜿蜒,齐整的花岗岩严丝合缝,石缝间竟容不得半株春草探头。我与小儿转寻道旁绿化带,他擎着手机里的艾草图鉴,小鹿般的眼睛扑闪扑闪,专注搜寻叶背覆着银绒的锯齿精灵。
“软草平莎过雨新,风来蒿艾气如薰。”忆昔春色更恣意,我与阿姊携竹篓奔逐江畔。新柳垂绦,嫩尖轻拂童颜,酥痒沁心。艾草在江滩泼墨般铺展,为黑褐泥滩覆上碧玉绒毡。阿姊教我以指甲尖轻掐嫩茎,断口处碧汁染指。年幼的我心性难持,折柳戏水画圈,溅湿了阿嬷给我新纳的碎花布鞋。
不消半日,勤快的阿姊就将双篓都填满了。艾叶茸茸含露,裹着星点春泥。阿姊拉着我欢快地赶回老厝。阿姊向阿嬷邀功:“都是我采的!阿幺光耍哩!”
“是吗,等下阿嬷给你吃两个甜粿,叫她在旁边馋。”“阿嬷,阿嬷,阿幺也要两个甜粿,阿幺保证明天再去摘。”“好好,阿幺懂事啦。”阿嬷一面宠溺地哄着,一面麻利地从井里汲取一桶清水,将这些新新的嫩绿投进木盆里清洗干净。灶间草木香氤氲,焯过的艾叶在灰白石臼中舂捣。臼壁棱线早磨成柔弧,添了草木灰水,青浆渐融雪粉。阿嬷巧手旋揉,青团剂子往木匣轻按,朵朵绿牡丹便绽在竹屉里。蒸汽托着竹屉升腾,热腾腾的,斑驳的夯土墙被绘成了春色。
“妈妈,艾草!”稚声忽起。柏油路隙间,几簇锯齿叶倔强支棱。小儿轻掐茎秆,白球鞋纤尘不染,却教我忆起那双被春天江水沁润过的碎花布鞋。
我遗憾地放弃了寻觅,终是转往超市,在精装蔬菜架子上,轻易找到了一袋青青的艾叶。料理机的轰鸣声替代了石杵声,小儿踮脚观我揉粉,看着我把艾草糊糊揉进雪白的糯米粉,再搓揉成青团。他也揪了小剂子放在手心,笨拙地打着转。“妈妈,我做的艾草粿好看吗?”他仰起小脸,我仿佛看到了数十年前,灶膛里跳跃扑腾的火星。
蒸锅启处,雾霭中牡丹纹样依稀。小儿轻咬青团:“原来春天是艾草味的呀……还有阿太的滋味。”
暮色漫窗,料理台后的鎏金画框里,是阿姊出国前送我的水粉画:画里的阿嬷在土灶前慈祥地笑着,手里还握着一朵青团牡丹,春天永远定格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