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雅
一般人眼里的外婆慈祥善良、温柔可亲，总是给人温暖和快乐；晚辈们总能被她理解和关爱，外婆的每一个笑容、每一个动作都能成为晚辈心中最珍贵、最温暖的记忆。可我的外婆在我的印象中却完全是另一副样子：个子瘦小、小脚女人、动作缓慢，梳个发髻，额前围着额帕，额帕正中镶嵌着一块翡翠，表情严肃，话语不多，偶尔说话也好像是在骂人……没错，外婆是令我恐惧的存在。
小时候，刚到福建外婆家时，我水土不服，夏天蚊虫叮咬后，一抓挠皮肤就开始化脓，从大腿到脚背，两条腿涂满了星星点点的紫药水，就连家里养的鸡都会欺负我，过来啄我的伤口，疼得我大哭。外婆在一旁皱着眉叽里咕噜地说着我听不懂的话，像是在骂我，吓得我停止了啼哭，可忍了一会儿，还是因为太疼了忍不住哭起来。外婆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说话声音更大了。表妹过来告诉我：“外婆叫你别哭了，太烦人！”“外婆说，舅舅也烂脚，比你更疼，可他还要干活，你舒舒服服地坐在家里，有什么好哭的！”“外婆还说，你要是再哭就把你扔进牛栏。”想起牛栏里的恶臭，我吓得再也不敢哭出声……
从小到大，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人家的外婆温柔亲切，我的外婆却如此令人畏惧。近年来，我了解了外婆的身世，特别是最近探寻了外婆的家乡，才明白了其中的一些缘由。
外婆从小聪明伶俐，十七岁嫁到江西上饶横山镇的大户人家，生活十分优渥。但后来外公染上恶习，几乎把家底败光，为了生计，外婆只得起早贪黑经营一家豆腐坊，勉强维持一家八口的生计。抗战爆发后，这个贫困之家难以为继，外公不得已将只有13岁的三舅送到福建乡村学习手艺，又把我的母亲带到福建送给别人养，可外公自己却在由福建返乡的路上病死。外婆为了寻找外公，带着四个舅舅一路乞讨到了福建。一路风餐露宿，受冻挨饿，身心俱疲，可老天爷依然没放过她，接连又夺走了大舅、二舅的生命。这种从天堂到地狱的变故让外婆的心灵遭受了无法弥补的创伤。
了解了外婆曾经遭受的苦难，我明白，其实，外婆的“情感麻木”，是她遭受重创的心灵对自我的最后保护，我开始慢慢释怀。站在外婆曾生活过的老宅，我想，我的外婆虽然不够慈祥，但她智慧、坚韧，一生虽经历了重重磨难，但她从未向命运低头，即使在最艰难的时刻，依然坚强地撑起一个家。她始终保持着坚定的信念，用她的行动告诉孩子们：她是个聪明能干、勇于担当、百折不挠的母亲。
由此，我也想到，生活中我们常会遇到一些看似没有同情心、“情感麻木”的人，他们的冷漠，或许只是一种自我保护，我们看到的只是表象，而非故事的全部。所以，与其评判，不如多一分理解；与其指责，不如多一分宽容。因为每个人都需要这份不被轻易定论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