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毅
父亲离开我们已经十三个春秋,他生前用的那把铜包角算盘仍锁在我的檀木匣里。每当算珠相撞的清脆声在寂静的夜里响起,恍惚间,我又望见那个在鱼片厂铁皮棚下的身影——老花镜滑落鼻梁,发黄的拇指在朱漆算盘上翻飞,背后成筐的各种鱼儿在咸腥海风里泛着银光……
父亲是典型的传统家长。教育子女,他信奉“玉不琢不成器”的古训。在我们这些子女的心目中,父亲是妥妥的“虎父”,浓眉下总藏着不怒自威的神情。他对家庭倾注心血,对子女严格要求,让我们难免有些“怨言”。记得小学时,我逃学去溪边跟人家摸鱼,被他拿着竹枝抽打,至今,那刺痛的滋味我仍没忘。
我是家里老六,父亲似乎对我比较疼爱,我人生的每一步,父亲都倾注了不少心血。
父亲很喜欢厦门,我上学后,他时常鼓励我将来考厦门的大学。后来,我来厦门读大学,退休后闲不下来的父亲也从老家到厦门一家公司当会计,后来又在前埔古楼山下的一家鱼片加工厂上班。 那时,每到周末,我都会从学校出发,骑着自行车到父亲工作的鱼片厂“蹭饭”。当时工厂还没有食堂,母亲负责给厂里的管理人员做饭。母亲做的海蛎煎十分好吃,厂区空气中咸腥的味道与海蛎煎的香味纠缠成独特的记忆。转眼过去三四年,二哥结婚了,父亲也回了老家。
我大学毕业那年,父亲对我下了“死命令”,让我一定好好学习,为留厦工作打好基础。最终,我被厦门的一家国企录用,落户厦门,成为真正的厦门人。他为此很是自豪和欣慰。
我工作后,闲暇时间喜欢“舞文弄墨”,在《厦门日报》等纸媒发表过一些“豆腐块”。父亲便经常拿着刊发我“豆腐块”的报纸在亲朋好友面前炫耀。记得父亲时常说“财富不能传三代,文字能留千百年”,鼓励我多写稿。
我的婚事也曾让父亲很是操心。在他的四处张罗下,我相亲了多少回,可总是高不成低不就。在我心灰意冷之际,又是父亲这个“红娘”发挥了作用,我和在厦门工作的一位老乡通过相亲确定了恋爱关系,并顺利地结了婚。
今年,父亲最疼爱的孙子——我二哥的儿子,在厦门城市职业学院当上了老师。父亲当年工作过的鱼片厂,如今建起了城市职业学院的教学楼,我不禁感叹这神奇的缘分!
前些天,整理旧物,无意间翻出父亲留下的账本。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张纸片,上面是他用红笔写的打油诗:“云顶山下腌鱼忙,海蛎煎香飘过墙。但得儿孙鹭岛驻,不悔白发染秋霜。”我仿佛又看见戴着老花镜、背微驼的父亲,正站在时光深处对我笑。
父亲的名字叫“深水”,如今方知他毕生都在掘一口深井——用严厉开凿,以温柔蓄水,终让我们这些儿孙生活在都市丛林里,却永远葆有乡土的湿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