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清明前回老家皖中,正逢雨季,蒙蒙春雨宛如柔长垂柳的嫩枝,人行其间,惬意的情思里也洇出几缕迷茫。雾霭沉沉的天气里,返乡少了几分“怯”,却添了游子羁旅的怅惘。
车甫停稳,蜷在门边发呆的母亲倏地起身,蹒跚着碎步迎来:“知道你要回来,这么快!”惊喜的尾音打着颤。望着她佝偻却急切的背影,我喉头一哽,愧疚如藤蔓缠上心尖。母亲生于1944年,已年过八旬了。
回乡的几日,她总絮絮叨叨说着同样的话:我很好、家里都好、放心,你安心工作……这个惯会“谎报军情”的老太太,自打四十年前送我参军离乡,她就习惯了报喜不报忧,家中有事宁可瞒着生怕影响我在部队的工作。
母亲个性要强,能吃苦。那些年,孩子们外出求学、参军入伍,都不在身边,她一人披星戴月、肩挑身扛,和壮年劳力一样耙田插秧、犁田割稻,不停歇忙完近六亩责任田的抢种抢收。
犹记入伍第三年,我才有资格休探亲假,隔壁张婶攥着我的手直抹泪:“你妈像男人一样忙‘双抢’,活干得不比年轻人慢,水田插秧那会小腿爬上七八条蚂蟥,吸饱血的蚂蟥圆滚滚像蚯蚓,她竟觉察不到……”
母亲读过三年书,与村里的同龄人相比算是文化人,做过赤脚医生、代课老师。那个年代,村里识字断句、看报读书的人并不多,因此母亲的角色不断变换。谁的儿子从部队写信回家,她要负责给人家念信,随后帮忙写回信;谁家老人生病卧床,她要帮忙看护、换吊瓶;谁家翁媪不睦,她总是顾不上按时吃饭,想方设法前去调解。
我服役期间,母亲叮嘱我最多的是不要怕苦怕累,担心我的犟脾气与战友起纷争。她常说:“犟牛耕田易挨打!”
细雨缠绵,像游子欲说还休的心事。归期将至,难得转晴,我泡了茶,扶母亲在廊下晒太阳。母亲问及我在厦门的一切,我自然也是报喜不报忧,她脸上的皱褶平坦了许多。我反复叮嘱她,平时走路慢点,要么扶墙走,要么拄拐杖,她则像个孩子似的连连点头。
闲聊中,偶见飞鸟从眼前倏忽而过,那么急切,好似赶着回巢喂养嗷嗷待食的幼鸟。几次,母亲嗫嚅着想说什么,我深知其意,赶紧说些她喜欢听的话转移话题。母亲时而端详我,时而盯着滚滚向南的云团,时而沉默不语,时而欲说还休。她的眼里饱含牵挂,神情充满期待。
“莫赶它,”见我要驱赶绕飞的蜜蜂,母亲轻声道,“各有各的奔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