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秀莲
“你去跟亚长说说,让阿莲也去顺昌待几个月,她天天闹着要去!”我听见母亲在跟父亲说。
“去了,岂不给人家增添麻烦?”父亲说。
母亲坐在门槛边的板凳上缝补衣服,夕阳的余晖懒洋洋照在她蓝色的斜襟本地衫上,跳跃着点点金黄。母亲把针往头发里划了几下,又说:“亚长是个好人,咱就去几个月,你试试去说下。”
亚长是我家的一位亲戚,是十里八乡人人皆知的顶呱呱人物。他睿智能干,是最早一批的包工头,顺昌县里好几个项目都是他承包建设的。他带领众多乡亲在顺昌立下了汗马功劳,也给许多家庭带来了经济收入。乡亲们都非常尊重他,提及他无不竖起大拇指。亚长也是重情重义的汉子,短短一年内,他盖起了三座五间厢,一座给自己家,另外两座给他的哥哥和弟弟。
晚上,没有月亮,只有点点星光,父亲拿着手电筒,去了亚长家……没多久,我跟村里的一对夫妻,踏上了去顺昌的旅程。
那年,我七岁,第一次出远门,宛若一只被囚困笼子里的鸟儿,扑腾着羽毛未丰的翅膀,诚惶诚恐地飞向陌生的天空。
那年,亚长在顺昌桂岭承包建设水电站工程,主要工作就是把溪边那座山整掉一部分去填溪。我大姐夫在工地干活,我大姐在工地当炊事员,掌管103名工人的一日三餐。
那里有座山,山下有条溪,溪边有几座木头房子,是大家自己搭了住宿用。烧的是煤,装米饭的是铝饭盒,没汤没菜,泡点盐水就是汤,几片榨菜就是菜,但这样的伙食已经比在老家以地瓜为主食的生活改善了许多,大部分乡亲身体都变壮实了。
每天黄昏降临,工人们灰头灰脸从工地回来,抱着铝饭盒“呼哧呼哧”吃得欢腾,然后又简单冲个澡,躺在简陋的木床上,美美地进入梦乡……周而复始,工地干活是辛苦的,内心却是甜美知足的。累点怕啥,休息一个晚上,力气又滋生满满,第二天又能在工地生龙活虎地抡锤挥锹,挑土砸石……能吃得苦中苦是忠门半岛人民坚韧不拔的骨气,挣钱持家是他们永不熄灭的信念和责任。
每次炸石炸山时,负责点药的人会提前通知大家做好安全准备。大姐每次都让我和她一岁多的大儿子躲在床底下。有一次,在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下,有一部分碎石还是雨滴般“哗啦啦”砸在屋顶上,我们俩吓得在床底下缩成一团。
那时候,上厕所要经过一家小卖店,小卖店有个年龄和我相仿的小女孩,每天都抓着一大把糖果之类的零食在店门口吃个不停,胖得眼睛都挤成一条细缝。有一次,我上厕所,在小卖店门口,她狠狠地挡住了我,不让过,还得意扬扬张开手掌在我面前炫耀着那些糖果、瓜仁。胆小怕事的我退回顺着溪边绕远路去厕所。第二次还是如此挡在我面前。等到第三次,我不知哪来的勇气,抢过了她手里的那把糖狠狠地摔在地上,又狠狠推了她几下。她奇怪地盯了我几秒,转身跑进了小卖部。我迅速捡起散落地上的糖果揣进了裤兜,心脏“咚咚咚”跳个不停。从此以后我上厕所,小女孩再也不敢来挡道,只是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瞧着我。
因有米饭的滋养,一些日子过去了,我变胖变白了,右脸上的那个酒窝更深了,大家都忍不住说,这丫头,长得不错。年底了,要回老家了,大姐给我买了套新衣裳,这一打扮更漂亮了,一只丑小鸭变成一只美丽的小天鹅。回到了老家,当父亲母亲惊奇的目光从我身上掠过,我读懂了一个词,叫“慈爱”。
除了大姐、大姐夫,父亲、二姐、二姐夫,于许许多多的父老乡亲也跟着亚长在顺昌打过工。大姐夫在顺昌打工算是时间最长的,11年,辗转于桂岭、马溪等9个地方。
大姐夫干活卖力能吃苦,无论在哪个工地都受人欢迎。那年在溪边的山坡上点药炸山,不料出了点问题,他整个人在山坡上被炸药冲到溪边,左小腿被炸得血淋淋的,人已奄奄一息躺在溪边,众人哭成一团。所幸大姐夫命硬,生命无大碍,只是左小腿终生留下坑坑洼洼的伤疤。
异乡打工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众多老乡的一种生存状态。大部分妇女守着家园,辛勤耕耘着几亩庄稼地,抚养年幼的孩子,照顾年迈的老人,撑起了半边天。
七岁那年的一次远行,回来后让我在同龄伙伴中炫耀了一整年。在他们眼里,我俨然成了个肚子里装着故事的了不起人物,也刷新了同龄伙伴最远只去过田野捉蝴蝶、蜻蜓,采野花的纪录。
而远行的意义是什么?当我懂得思索这个问题时,也明白了答案:远行,只为烟火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