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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06
星期六
当前报纸名称:中山日报

幸福,从不在远方

日期:1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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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汉良

  自懂事起,我就认为幸福在远方。在考上重点中学之后,在逃离小山村之后,这个想法更加坚定。我追寻的幸福,是霓虹闪烁的都市、窗明几净的大学课堂,而不是眼前这个炊烟袅袅、节奏缓慢得令人心焦的湘南小山村。少年时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离开这落后的地方,去远方寻找属于我的幸福。

  我的“不幸”,源于对比。离开老家在南方城市生活了多年的我,在一个暑假回到了老家,淹没在家里无尽的稻田蛙鸣和带着泥土味的方言里。最让我难以忍受的,是家里的生活条件——上厕所不方便,洗澡不方便,高温时没有空调,只有一个唱着“吱呀吱呀”歌谣的风扇。老屋的墙壁被炊烟熏成了黑色,空气里总飘着柴火的味道和猪圈的臭气。这里更没有图书馆,手机打开网页时总转着圈圈,一切现代的东西似乎都与小山村绝缘,年轻人都在外打工,找个能说话的人都难。我经常把自己关在阁楼上,在昏黄的白炽灯下看着书,试图用此连接那个精彩的外部世界。

  我习惯的生活,是南方城市的热闹与新潮,并因此对身边曾经亲切的乡邻充满了莫名的傲慢与偏见,直到那一个暑假,我发现那令我魂牵梦萦的星辰大海,其实就藏在老家那间灯火昏黄的老屋里。

  转变发生在一个暴雨之夜。雷声炸响,家里瞬间断电。黑暗与寂静像潮水般涌来,突然间让我十分不适应,不由得抱怨“这鬼地方,这么落后,怪不得这么穷。”突然,我听见母亲趿着布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楼下突然亮起一簇橘色的暖光——母亲点亮了一盏煤油灯,光晕立刻漫上二楼。

  我摸索着下楼,被厨房的景象击中了。煤油灯的光晕下,母亲正不慌不忙地用火钳轻轻拨弄灶膛里的余烬,然后往暖壶里灌刚烧好的开水,壶嘴冒着白汽。跳跃的火光舔着她布满皱纹的脸,像一幅晕开的暖色调油画。她见我下来,顺手递过一个烫手的煨红薯,表皮焦黄,冒着丝丝甜香,说:“你小时候啊,下雨天最喜欢蹲这儿,眼巴巴等着红薯熟呢。”

  那一刻,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我想起的,不是儿时那些遥不可及的往事,也不是仰头痴痴憧憬的愿望,而是腊月里灶膛前被烤得暖洋洋的小狗,是厨房里挂着的腊肉香,是揭开锅盖时蒸汽氤氲中母亲的笑脸,是夏日里那碗一直晾在水里的绿豆汤。原来,我所嫌弃的这间老屋里,曾是我整个童年的安乐窝;我所回避的这份平淡,正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安宁。

  我接过滚烫的红薯,暖意从掌心直达心底。我看着母亲在昏黄光线下专注的侧影,突然想起下午扛着锄头外出的母亲是去地里,把我儿时所爱挖回来。这一刻,我明白了自己苦苦追寻的、所谓更高阶的幸福,不过是一种外在的标签。而真正的幸福,是停电时有一盏为你而亮的灯,是暴雨夜有一个为你守候的人,是无论你走多远,都确信有一个随时可以回来的、充满食物香气和无私爱意的港湾。

  我不再抱怨,开始跟着母亲去地里种菜苗,挑着水去浇灌满地的希望;去田里看乡邻割稻谷,并卷起裤腿下田体验,一身泥水也乐呵呵;学做她拿手的湖南粑粑,邀来婶婶阿婆一起品尝;与她一起酿糯米酒,待出酒时舀出来抿上一小口的意足心满;听她讲我小时候的糗事,傍晚和她一起在巷子里摇着蒲扇乘凉。我发现,蛙鸣谱成了夏夜交响曲,星光比屏幕更璀璨。

  那个暑假,我停止了向外盲目的追寻。幸福从来不是远方的风景,它一直都在。它是老屋里停电瞬间母亲摸黑点亮的那盏暖黄煤油灯,是已过中年的我仍能被母亲当作孩子般疼爱的沉默守护。这场追寻让我懂得,一生里最珍贵的拥有,并非缥缈的未来,也非城市的繁华与新潮,而是触手可及的当下——平静的岁月里,还有那个永远把你当作全世界来爱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