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歲的文森特·卡雷曼斯原本春風得意。數周前,他才由「青年、預防與健康國務秘書」——一個相當邊緣的職務——直升飛機般升任荷蘭看守內閣經濟大臣。然而,這位新人甫一上任,便向議會遞交了一份僅有3頁的信函——《關於〈物資供應法〉適用的提示》。
隨着阿姆斯特丹企業法院閃電批准,荷蘭政府突然出手臨時接管安世半導體(Nexperia)——一家早在8年前以27.5億美元售予由建廣資產領銜的中方財團的公司。荷蘭方面在凍結安世全球30個子公司的資產調整權限的同時,還罷免了CEO張學政的職務。作為聞泰科技董事長,他在2020年7月以近334億元人民幣的最終價格取得安世控制權;如今,荷蘭方面竟勒令聞泰將99.99%的持股交由第三方託管!
難怪北京火冒三丈。事實上,關於「偷」「扒」之類的斥責還算客氣,許多人甚至直接使用「搶」字來形容。
在中國,但凡研讀過世界經濟史的人都清楚,荷蘭於17世紀初便誕生了歷史上首家股份制公司。有限責任制度、小股東進入董事會、確保長期分紅……憑藉1.5萬艘商船一度壟斷環球貿易的荷蘭人,曾被認為擁有極佳商譽,甚至願為履約付出生命代價。
可惜,2025年秋天發生的上述事件,徹底擊碎了東方對鬱金香之國的綺麗想像。
最令人氣惱之處,在於荷方所依仗的,竟是一部1952年的法律。當中關鍵條款寫着:只要荷蘭某位部長認為有必要在緊急情況下確保物資供應,即可下令凍結相關資產。
一方面,文森特先生聲稱舉措出於「防止資本與技術外流」;另一方面,他堅稱「未受任何國家指使或與之協商」。然而事實是,美國早在2024年5月已將安世列入實體清單,理由是其收購英國Newport Wafer Fab構成「重大風險」。因此,荷蘭知名記者平克斯特倫在接受本國主流電視台採訪時直言:「我不相信這是巧合。荷蘭就像被美國牽着的小羊羔。」
隨着中美經貿磋商「吉隆坡回合」取得進展,而荷蘭看守內閣亦將改選,安世的命運或許未必那麼糟糕。但一個更大的問題浮現——當歐洲因地緣政治因素,頻頻對中國正常海外投資採取超常規行動,甚至將其作為屢試不爽的武器時,中資企業應如何應對?
北京權威分析人士指,中國對歐盟(含英國)的投資,過去25年大致經歷了三個階段:最初七八年間以小標的、小品牌及大型企業的少量股權為主;2010年後,以吉利用18億美元收購沃爾沃100%股權為標誌,中資開始大膽多元化;高峰期出現在2016年——中化集團以440億美元收購先正達、美的以115億歐元收購德國庫卡——震驚全球,那一年也被稱為「中國資本的歐洲年」。此後,隨着歐洲各國明顯收緊政策,中資轉入審慎期,無論綠地投資或跨國併購,金額皆大幅下挫。
數據顯示,去年中國對歐盟及英國的直接投資(FDI)接近100億歐元,按年增長47%。其中,以新能源汽車全產業鏈為主導的綠地投資達59億歐元,其餘併購資金為41億歐元,按年激增114%。這是2020年以來的最佳表現,惟與高峰期相比仍相去甚遠。9年前,中資在歐洲的投資高達2570億元人民幣(約350億歐元);截至2024年,僅達當年28.5%。這還要多虧騰訊對海外遊戲企業不斷揮舞支票。
未來中國資本對歐洲的興趣有多大?殊難預料。一種可能是放棄「意識形態掛帥」的西歐,轉向中歐、南歐;另一種可能是,如剛達成的雙匯收購德國百年香腸商 Wolf Essgenuss GmbH,只在小體量「隱形冠軍」企業上動腦筋。
還有一種「戰略財務投資」路線,類似2018年吉利以90億美元取得奔馳9.69%股權時的承諾——不入董事會、休眠投票權,只做安靜的「出資人」。不過,對於早已在財務與科技實力上非吳下阿蒙的中國企業來說,真會甘心嗎?
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10月28日晚,北京正式發布「十五五」規劃建議稿,長達兩萬多字,強調「在科技自立和創新方面,對關鍵技術攻關與破除瓶頸制約採取超常規措施,取得決定性成果」。這正是歐洲阻擊「紅色資本」的底層邏輯——生怕技術外流。
分析人士指出,達爾文式的優勝劣汰,從來不存在東西方的分割線。
Starry Starry Night——說來,中國人其實一直對荷蘭的文森特懷有莫名好感,那是拜美國民謠歌手所賜,也是對梵高的致意。《Vincent》中有句歌詞——「他們也許學會傾聽了」——或許正是現在。
香港商報記者 子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