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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10
星期五
当前报纸名称:富阳日报

一串红

日期:0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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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07版:达夫弄· 醇文学       上一篇    下一篇

  □ 李治钢

  第一次认识一串红,是在小学上劳动课时的花坛里。老师说掐下花瓣底部,能吸出蜜来。我们一群孩子便围着花丛,手指捏着筒状花瓣轻轻一捋,舌尖立刻触到一丝清甜。那点蜜水少得可怜,却足以让我们为这隐秘的甘甜欢呼雀跃。后来在老屋前的菜畦边又见着,它们被种在黄瓜架下,红得扎眼。父亲说这花泼辣,不用管也能疯长,倒像极了他总挂在嘴边的那句 “贱生贱长,活得硬朗”。

  杨万里写“红红白白花临水”,大约没见过这般执拗的红。一串红从不与桃李争春,总在盛夏时节登场,像赶庙会的戏班子,浓妆艳抹地挤在街角。它们的红不是牡丹的雍容,也不是玫瑰的娇贵,是晒透了的红辣椒那种亮,是晒裂了皮的红瓦那种暖。最妙是花谢时,花瓣卷成小筒,露出里面的黄蕊,像无数支微型唢呐,正对着天空吹奏丰收的调子。

  有人嫌它俗艳,说这花太闹腾,登不上大雅之堂。可公园的月季园边,偏要种几畦一串红做陪衬。那些名贵的玫瑰开得倦了,就靠这热烈的红来提神。就像戏台上的主角唱到酣处,总得有锣鼓家伙敲出响动才够滋味。一串红从不在乎自己是配戏的,只管把根往土里扎得深些,再深些,然后一节节往上蹿,每长一寸,就开出一串花来,仿佛在说:“热闹也是本事,红火也是修行。”

  去年酷暑,园子里的一串红被热浪打蔫了,叶片蜷成褐色。妻子要拔掉重栽,我拦住了。没过几日,竟从枯茎根部冒出新绿。这花原是有性子的,不似温室里的娇花弱草,风雨一吹就折了腰。它们懂得藏锋守拙,把力气攒在根里,等凉雨一唤,又能爆出满眼的红。

  这让我想起巷口修车铺的老张。他的摊位旁总摆着个搪瓷盆,里面种着几株一串红。老张修车时,阳光落在他花白的头发上,也落在那抹红上,竟有种说不出的和谐。有人问他为何偏种这“俗花”,他嘿嘿一笑:“它跟我一样,皮实。” 可不是么,风里来雨里去,不抱怨,不张扬,只把日子过得像这花一样,红红火火的。

  前几日一个傍晚,站在篱笆边看一串红。心里忽然有所触动,似乎懂了它们的心事。每一朵小花都微不足道,串在一起,却能把夏阳燃得滚烫。它们不攀高枝,不慕虚名,就在低处扎根,向高处生长,用最热烈的色彩,把平凡的土地装点得活色生香。这何尝不是一种智慧?不与天争高,只与地争艳,把每一寸光阴都过成自己的主场。

  暮色漫上来时,一串红的影子被拉得很长。远远望去,像无数支燃烧的火把,在晚风里轻轻摇曳。它们或许永远成不了文人墨客笔下的宠儿,却用自己的方式,把生命的热忱,写满了寻常巷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