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尽管历史的硝烟早已散去,但那段用血泪铸就的过往,我们绝不能忘怀;那场彰显中华民族不屈精神的英勇抗争,我们更不敢有丝毫遗忘。
时光回溯至1939年3月21日,日军悍然对富阳东洲沙发起袭击,守卫东洲的浙江省国民抗敌自卫团第一支队与侵略者展开了殊死搏斗。经过55个小时的反复争夺,以死伤军民200余人的代价,击退日军近2000人的进攻,毙伤日军50余人,并于23日成功收复东洲。此役作为抗日战争前期富春江上最为惨烈的一战,不仅彻底粉碎日军“扫荡东洲,强渡富春江南进”的险恶企图,更极大鼓舞了浙江军民的抗日斗志,这就是广为人知的东洲保卫战。
得知东洲保卫战胜利的消息,当时在浙江抗日前线视察的中共中央南方局书记周恩来,以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政治部副部长的公开身份,特意到第一支队司令部驻地大源塔堰头视察,慰问勉励抗日将士。
当时,为了方便指挥员将指令快速送到前线作战部队,这场战役还设有前敌指挥所,但长期以来,关于前敌指挥所的具体位置,社会上存在着多种不同的说法。经过东洲街道陆家浦村村民陆人淼多年来的不懈努力与反复考证,这一历史谜团终于有了确凿的答案。
陆人淼为什么要去反复论证这个事情,这个故事要从一本名叫《东洲保卫战》的书说起。
前敌指挥所在何处?
2010年,是抗日战争胜利65周年,陆人淼作为市民记者,受富阳日报社委托在东洲寻找抗战足迹。在走访了解历史亲历者的过程中,他得到了一本由富阳市历史学会编写的《东洲保卫战》。这本书于1994年出版,书中不仅收录了战时消息、悼念忠烈的祭文,还有若干篇参战者、政治工作者和新闻工作者对战事的记录和回忆录。
其中一篇关于许晋绪(第一支队司令部政工指导员)的回忆录《东洲保卫战之我见》中提到——“敌人侵占陆家浦之后,不敢贸然进犯,其主力退至陆家浦以北的倪家村和赵家村,是夜驻在那里。南岸我军为歼灭东洲之敌,收复东洲,赵龙文司令偕参谋主任张光等在灵桥设指挥所,部署反攻事宜。”
另有一篇不凡(东洲保卫战参战者)的回忆录《富春江畔打鬼子》中提到——“突然,上峰又来了一个命令,叫我们调到灵桥去待命。每个人心里,不由得不起怀疑:为什么不叫我们断杀,反叫我们待命呢?继而一想,灵桥是东洲沙隔江的军事重点,与里山同为富春江南岸的重要门户,那儿地势险要,责任更重,于是大家的心理镇定下来。”
灵桥地域广阔,文中提到的“在灵桥设指挥所”在何处?带着疑问陆人淼动身赶赴灵桥镇,一场寻觅指挥所踪迹的旅程就此启程。
但历史细节考证存在两大难点:其一是地名时空差异。当年灵桥的乡镇形态与如今行政区划、地名标注存在差异,前敌指挥所具体位置仍需厘清。其二是现代发展叠加影响。近年来,灵桥借乡村振兴快速发展,拆迁安置、区域改造使地理环境发生显著变化,令查找工作难上加难。
起初,陆人淼推测书上所指的“灵桥”或许就是当时的灵桥老街。然而,由于可参考的线索极为有限,多年来他多次前往灵桥,向当地村民打听情况,结果都不尽如人意。其间,陆人淼询问了几十个人,不少村民都表示家里曾住过军队。可依据他所掌握的史料来分析,时间和部队人员数量存在偏差,这些地方并非他要寻找的指挥所地址。
但陆人淼并没有放弃,他不断翻看当年《东南日报》《阵中日报》关于东洲保卫战的相关资料,但是资料里都没有标明指挥所的具体位置,线索也就此中断了。
线索指向茅(满)庵渡
这些年间,陆人淼先后建立东洲保卫战史料陈列馆、富阳蚕桑展示馆等,并当选东洲知联分会副会长、新联会东洲分会副会长,积累了史料挖掘整理的经验和人脉。
去年起,他开始着手整理抗战胜利80周年资料,发现了一个非常关键的线索,在《东洲保卫战》这本书上,多名参战者的文章上有关于茅庵渡的叙述——茅庵渡是当年东洲军民连接灵桥的重要渡口,为了保护渡口的正常摆渡,我军死守渡口,还与日军激战,死了60人左右。后我军阵亡将士都埋葬在离茅庵渡半里路左右的朱家路旁(现东洲街道红旗村,此区域曾被老百姓称为兵坟头)。
那么书中反复提到的茅庵渡到底在哪儿呢?
茅庵渡就是现在东洲街道张家村与灵桥镇灵桥村黄泥沙自然村之间的富春江上。老一辈将东洲环境和区域全貌概括成了一句话,即“十沙、十三庙、沿江十八渡,难过茅庵渡”。“难过茅庵渡”是因为当时地理环境复杂,对江大面积塌岸,北面变成洋滩,渡船无法靠岸。而且因为冬天水冷,以前对岸的人到东洲经过茅庵渡,有的年老妇女缠脚无法脱鞋,则需要靠别人背上岸来。当年,这个渡口在东洲保卫战的反攻阶段发挥了重要作用。
东洲保卫战前期,为躲避富阳鹳山日军迫击炮的追击,抗敌自卫团第一支队司令部设于大源塔堰头。然而,大源塔堰头与东洲正面战场相隔十余里路,距离远不利于前线指挥。鉴于茅庵渡坐拥得天独厚的军事战略地位,以及灵桥与东洲隔江对望的地理优势,前敌指挥所在茅庵渡灵桥岸渡口附近,是极有可能的。
研究到这里,前敌指挥所的追寻之路又近了一步。
吕广泉家的老台门
2024年10月,陆人淼再次前往灵桥镇灵桥村寻找、打听东洲保卫战时期我军前敌指挥所所在地。在寻找途中,遇到了当地的村民朱新明,他说:“2007年,观坞村、灵桥村、胜利村、黄泥沙村四村合并成现在的灵桥村,年龄大的知情人士都经常在灵桥村老年会活动,你可以去那里打听一下。”
在灵桥村的老年活动中心,陆人淼遇到了正在书写毛笔字的吕方明。得知他的来意后,吕方明说:“小时候常听父亲和村里老人们讲述往昔。当年东洲保卫战打响后,灵桥后方富春江对面的东洲沙滩上,战况惨烈,众多中国军队战士在与日军的激战中壮烈牺牲。赵龙文从大源塔堰的司令部赶到灵桥。把指挥所设在离富春江不远的秀才房吕广泉家的老台门,当年吕广泉家离茅庵渡不到一公里。”
吕方明还说:“我父亲吕荣泉在原胜利大队当过10年的书记,时间大约是1969—1978年。我还有个远房堂伯,曾帮助赵龙文司令的部队抗敌。我懂事以后跟着堂伯练习写毛笔字,他经常和我说起当年的事情。”
此外,吕方明还详细介绍了吕广泉的家庭情况——吕广泉育有四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大儿子叫吕湖川,二儿子叫吕百川,三儿子叫吕志川,小儿子叫吕端川,只是女儿的名字,实在记不太清了。“你想了解更多的情况,可以向吕广泉的后代打听。”
陆人淼听后,心中燃起一丝希望,赶紧问道:“那现在吕广泉家的老台门还能找到吗?”“最近这几年,我们这儿进行了大规模拆迁,很多老房子都被拆掉了,吕广泉家的老房子原址如今已变成了安置房。”不过,吕方明还给陆人淼指了一条明路:“你可以去找当时负责拆迁工作的灵桥镇副镇长杨荣,他现在是灵桥镇人大主席。”
历史考证会确定方位
然而,新的问题接踵而至——如何才能联系上杨荣呢?在区有关领导的帮助下,陆人淼顺利地与杨荣取得联系,为追寻历史真相迈出关键一步。
杨荣又联系了现在的灵桥村党委书记、村委会主任朱国生,问他是否知道1939年3月东洲保卫战期间我军在灵桥设立过指挥所的事情。朱国生表示,应当是吕方明与吕荣两位老书记比较清楚。
2024年10月11日上午,一场历史考证会在灵桥镇召开。杨荣召集了吕荣、吕方明、陆人淼以及当年动迁评估工作人员郑江枫、区委党史研究室原副主任张建华等人,共同研究东洲保卫战时期前敌指挥所的具体位置。会上,吕荣率先发言:“我小时候常听老一辈人讲述赵龙文部队的故事。”他拿起笔画出了当时吕广泉老房子的平面图。与此同时,郑江枫将拆迁前该区域的航拍图投射到了屏幕上。“2016年航拍图上还能显示吕广泉老台门的房子,2017年的航拍图上就变成空地。”郑江枫说。
大家围坐在一起,仔细辨认、热烈讨论,经过一番抽丝剥茧般的分析,最终两位老书记在航拍图上确定了当年做指挥所吕广泉家老台门的准确位置,现为灵桥安置B区块灵璟揽江府。
知情者吕方明对吕广泉家的老台门的描述:吕广泉家是一个台门屋楼房,坐北朝南,面积很大。正门上方的青石板上刻着“知山仁水”四个大字。三间大正屋,还有四间厢屋,天井很大,四周相通,还有辅房和小天井等。他们小时候还经常到江边当年遗留下来的战壕去捡弹片和弹壳。
知情者吕荣回忆并绘制出吕广泉家的老台门的房屋平面图,与吕方明所述一致。
会后,陆人淼对指挥所的更多细节充满了好奇,于是他又找到了吕广泉的孙子吕增一。
吕增一表示,他小时候听父亲吕端川说,家里的老台门曾住过赵龙文司令的部队。当年,赵龙文指挥军队在东洲与日军激战,可过江的船只稀少。我们家院子里堆放着许多木料,军队和当地老百姓齐心协力,把木料搬到江边,做成木排,帮助赵龙文部队过江攻打日军。那时候,军队的武器装备比较落后,战斗力也有限,很多战士都牺牲在了东洲沙滩上。但我们的军人无比勇敢,面对强敌从未放弃,始终奋勇抵抗,最终赢得了胜利。
87岁高龄的吕德金,是吕百川的儿子,也向陆人淼讲述了家族与赵司令部队的深厚渊源。他感慨地说:“爷爷和爸爸都是善良的人,赵司令住在我们家老台门,那段历史是我们家族的骄傲。”
经过多年的寻找,前敌指挥所的正确地址最终确定,此次追寻之旅,让一段尘封的历史重见天日。
结语
救亡图存 春江两岸遍燃爱国热焰
前敌指挥所遗址的确认,为东洲保卫战补上了关键拼图。这场跨越十载光阴的追寻之途,不仅以严谨考证锁定了前敌指挥所的准确地理位置,更让那段军民同心、血脉相依的岁月记忆愈发清晰——富阳人民同仇敌忾的呐喊犹在耳畔,共赴国难的赤诚永照山河,这段熔铸着勇气与温情的历史,正借此契机在新时代的传承中愈发鲜活,被永远铭记于心。
这些被重新打捞的记忆时刻提醒着我们:无论时代如何流转,那些为国家存亡、民族尊严挺身而出的英勇身影,都将永远镌刻在历史的长河中,成为激励后人砥砺前行的精神坐标。在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的特殊节点,这份滚烫的红色记忆更显弥足珍贵,它是对英雄忠魂的深情缅怀,更是对来之不易的和平最坚定的珍视与守护。
(作者:陆人淼 徐柳君 孙哲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