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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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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报纸名称:富阳日报

郁达夫的笔尖抗战

日期:0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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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05版:纪念抗日战争胜利80周年特别报道       上一篇    下一篇

  1940年在新加坡的郁达夫

  郁达夫主编的《星洲日报》文艺副刊

  郁达夫在新加坡工作的星洲日报社

  记者 许媛娇

  1945年9月,当抗战胜利的捷报传遍神州大地时,南洋苏门答腊的丛林里,却永远失去了一位以笔为枪的战士——郁达夫。从西子湖畔写下《沉沦》的忧郁文人,到南洋街头奔走呼号的文化旗手,他的一生始终与民族命运同频共振。在那个山河破碎的年代,郁达夫虽然是一位作家,却以实际行动贯穿整个抗战时期,特别是以笔墨为利刃,在文学的战场上筑起一道坚不可摧的“精神防线”。

  今年是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亦是郁达夫殉难80周年。回望这位作家的“纸上抗战”之路,从早期作品里的民族觉醒呐喊,到抗战全面爆发后以副刊为阵地进行文学抗战,他的文字早已超越文学本身,成为中华民族抗战史上不可磨灭的文化印记。

  锋芒初露:早期文字里的“精神觉醒”,为抗战埋下思想火种

  郁达夫原名郁文,浙江富阳人,现代作家、抗日英烈。一个文人何以成为抗日英烈?郁达夫的“抗战”基因,早在上世纪20年代的作品中便已埋下。在“五四”文化精神的照耀下,郁达夫在1921年参与发起成立创造社,出版了新文学最早的白话短篇小说集《沉沦》,后又以自叙传方式写下《南迁》《春风沉醉的晚上》等系列小说,主人公虽满是忧郁、颓唐与绝望,但其苦闷情绪的内核,是对民族命运的深切忧虑。《沉沦》中那句“祖国啊祖国!我的死是你害我的!你快富起来!强起来罢!”不仅是个体的悲鸣,更是当时处于屈辱地位的中国人的共同愿望,这种对民族强大的渴望,是他“文学抗战”的思想源头。

  当时的中国文人起初大多将笔触投向个体生命的探索与人性的解放,但随着民族危机的加深,“救亡”逐渐压倒“启蒙”,成为时代的最强音。随着日本侵略的加剧,特别是“九一八”事变后,郁达夫的创作重心发生显著转变。郁达夫研究学会会长苏立军介绍,根据郁达夫的生平和创作历程,可以观察到他在1931年至1936年间的作品中,政治关怀显著增强,从早期的抒情性散文和议论杂文,到中期因白色恐怖而陷入思想低潮,再到后期积极参加抗日宣传工作,郁达夫的思想和创作经历了从个人抒情到社会关怀的转变。

  苏立军说,郁达夫在分析民族危机时,总能从历史的长河中审视当时的中日关系及全球变局。1936年6月,郁达夫发表《战争与和平》:“南宋主和,和的结果,已经写在历史上面,虽则苟延了几年,最后的结果,终于是亡是兴,想是读过《南渡录》的人,大家知道。”他尖锐指出当局的目光短浅,缺乏全局意识、超前谋划:“强邻逼境的步骤,一步一步的紧起来了;我们的准备,也都注意在临时躲避,不曾筹及到将来的大计。”

  阵地坚守:赶赴新加坡,坚守副刊上的“抗日堡垒”

  “七七事变”爆发后,富阳的沦陷,郁达夫的母亲因拒绝为日军服务饿死山中,郁达夫悲痛写下“无母可依,此仇必报”的挽联。也正是这一年,郁达夫意识到当时已是中华民族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作为一名有良知、有担当的书生,他并未躲进“风雨茅庐”,而是选择以笔作枪,全身心投入抗战宣传。他写下:“我们这一代,应该为抗战而牺牲。”

  1938年,郁达夫加入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而后毅然奔赴抗战前线,以亲身所见写下众多战地通讯。1938年末,郁达夫远赴新加坡,担任《星洲日报》副刊《晨星》编辑,此后还担任了新加坡文化界抗日联合会主席。

  1939年至1942年间,在新加坡的短短三年里,郁达夫共撰写了462篇政论、随笔、启事、文艺评论及诗词等,其中政论文104篇,涵盖国际形势、国内政局、军事、政治、经济、文化和教育等方面,此外他还以副刊为阵地写下数十篇鼓舞人心的社论,报道抗战消息、分析战争形势和世界局势,鼓舞抗日士气。

  “郁达夫去新加坡的目的就是宣传抗战。”郁达夫研究学会副会长刘涛说,新加坡因地理位置关系,成为当时国际信息交流的枢纽,一方面有利于郁达夫了解国内外形势,另一方面能更好地宣传抗战。

  在宣传抗战上,非常重要的一项任务是鼓舞抗日士气。“面对日本的强大军力与国内的消极情绪,如何证明中国抗战必胜成为当时知识分子面临的重要课题。”刘涛介绍,郁达夫抵达新加坡后的1939年1月1日,就发表了近3000字的政论《估敌》,文中说:“最后胜利,当然是我们的,必成必胜的信念,我们绝不会动摇。非但我们自己有此信念,就是第三国的公平观察者,如《泰晤士报》的通信员,英国放送协会B.B.C.的放送家B.Bartlett的自叙传Intermission in Europe的一书里,也在这样的说,其他凡熟悉东方情形,或亲自来中国视察过战地的欧美各国的先进,结论都是一样。”郁达夫从历史哲学的角度,构建了一套系统的抗战必胜理论。

  在新加坡,郁达夫清楚地看到,日寇除了用飞机大炮屠杀进攻、政治进攻、经济进攻、和平进攻、谣言进攻、毒物进攻、娼妓进攻等,还进行文化侵略,并点明这“才是敌人用以灭我种亡我国的一个最毒辣的计划”。针对这恶毒的招数,他写了《敌人的文化侵略》《抗战两周年敌我的文化演变》和《侵略者的剿灭文化》等时评,揭穿其文化侵略的本质,并强调妄想在沦陷区教授日语。

  此外,郁达夫还从世界格局的角度分析抗战前景。在《敌寇南进的积极步骤》中,他敏锐地指出:“要从南洋的危急,而想及我国的抗战,则我大举向敌寇反攻的时机,也愈演愈近了。若英美苏在远东,一旦发动积极联合的动作,则我之五百万精兵,亦可以同时兴起,而作各路向敌之反攻。敌寇究竟人力有限,向南分散了一部分兵力之后,万无再在中国有立足之可能。欧战的命运,若将在这一月以内决定的话,则我之最后胜利,恐亦将在这半年中决定。敌寇积极南进之步骤愈加紧,同时,其崩溃的趋势,也愈加速。谓予不信,请拭目以俟之。”

  郁达夫还在《太平洋上的“八一三”前夜》中预言:“现在,已经临到太平洋上的‘八一三’,日本南侵行动,如箭在弦,这是一个更□(此处原文有一空格)的紧要关头。”这一判断在1941年12月日本对美国珍珠港的偷袭后得到了印证,美国随后对日宣战,正式参与了第二次世界大战。郁达夫的这种战略眼光和国际视野,在当时中国知识分子中相当罕见,展现了他对全球局势的深刻理解和精确把握。

  星火燎原:

  凝聚海外华侨力量,筑起文学之外的“文化统战”

  郁达夫的抗战,并不局限于副刊的方寸之地。他深知南洋华侨是支援国内抗战的重要力量,因此以文学为纽带,将文字影响力转化为实际抗战士气,团结南洋华侨,开展抗日救亡运动。

  苏立军介绍,郁达夫在抗战期间所撰写的文章,还有一个重要的贡献,是有效地帮助凝聚了海外华侨的抗日力量,为抗战的全面胜利奠定了坚实的海外支持基础。1939年2月,著名华侨领袖陈嘉庚通过南洋华侨筹赈祖国难民总会(简称南侨总会)发布了《征募汽车修机驶机人员回国服务》的通告,旨在动员和招募有技能的华侨回国参与抗战。这一通告迅速在英属马来亚、荷属东印度(即今天的印度尼西亚)、暹罗(即今天的泰国)等东南亚地区引起了广泛响应。

  郁达夫积极组织参加招募宣传工作,在《星洲日报》上发表了《送峇华机工回国服务》《再送回祖国服务的机工同志》,还翻译了美国记者修拉·堪曼的文章《中国的出海新路》,他鼓励机工们:“长期抗战,以后必须继续下去,非达到侵略者完全退出我们的国土,退出我们的兄弟之邦,高丽半岛等地,决不罢休,像这次回国服务的专门人才,以后我们更希望大量地送出。故国在盼望她海外的儿女回来服务,犹大旱之望云霓。尤其是航空的将士,使用机械化兵器的部队,以及其他的机器技术人员。”

  1942年初,新加坡沦陷前,郁达夫出席了由陈嘉庚领导成立的“新加坡文化界抗敌联合会”成立大会,被选为新加坡文化界抗日联合会主席,成为新加坡华侨抗日领袖之一。而后由新加坡流亡到印度尼西亚苏门答腊,被迫为日本宪兵当翻译,暗中保护和营救了不少当地志士和华侨。1945年8月,他被日本宪兵秘密杀害。

  1952年,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追认郁达夫为革命烈士。2014年,郁达夫以唯一一位作家身份入选全国首批300名著名抗日英烈和英雄群体名录。

  “I am not a fighter, but only a writer.”(我不是一个战士,只是一个作家。)这是郁达夫面对美国作家史沫特莱提问时说的。郁达夫始终是一个作家,他的笔是最锋利的刀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