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燕蓉
茂密的竹林里传来噼里啪啦的敲打声，一声又一声，重重的有规律的敲击，似乎要把浑厚的竹林结界敲破。
原来是到了砍伐原书纸原材料的时节了。
毛笋是不可能挖光的，因为还留着要做纸还要加工竹编。
那些余下的笋就在期待的目光中慢慢变粗变长，掉下了笋壳，抽出了枝丫。
而斫竹的最佳时间就是这些枝丫还没有长出竹叶的时候。
这个时候每家每户都动员了起来。
燕子家没有做纸的人，但是自家山上的青竹总要处理的，母亲每年到了这个时节，就会去找做纸的人家，谈好收购青竹价钱，等卖完青竹，母亲的口袋里就会多出几分钱，油盐酱醋可以丰盛一段时间。
村里养蚕的人家也不少，可是燕子的母亲已经没有更多精力，没有男人参与的生活，诸事会辛苦很多。
再说家中也没有多余的土地种植桑树。
到了斫青竹的日子，母亲一大早就烧好开水，灌在一个军绿水壶里，系上柴刀壳落，肩膀上搭一大把绳子，当然那个记录收益的小本子更是没忘记放在口袋。
梦想如同一阵风，带着人向远山飞去。
燕子家的竹山分田到户的时候抽签选的比较远，远山高又陡，那些作为经济作物的竹子比较难拉下山，好处就是偷盗的人比较少，这样山上的竹子数量要比其他人家的多一点。
青竹很娇嫩，用指甲用力掐一下竹表皮还能掐出一个月亮形，不能像老毛竹可以在山石上碰撞着溜下山，那样会破坏竹皮。为了减少青竹的伤害，一般都是在山坳脚搭一个青竹处理点，收购来的青竹都在这里加工处理，再把加工好的青竹半成品搬下山。
留取做种养老的青竹不能斫，母亲已经提前用烟墨写上了父亲的名字，其余的都被母亲和做纸的伯伯砍了下来，那些邦邦的断竹声，在山林间清脆无比。
青竹摔倒后，在柴草蓬窠拖曳前行，那些伸展的竹枝会或多或少掉落一些。这些可以归属主家，母亲拿的绳子就是为了扎这些嫩竹枝，而燕子她们也尾随着青竹前行的痕迹，四处寻找散落的枝条。
因为母亲说了，自己寻找到的枝条卖了归孩子们所有。
白糖棒冰天天在村里吆喝，孩子馋得很久了，所以到了拾捡青枝的这段时间，孩子们特别积极。
称重的地方就在青竹加工点。
小手捧不下了，赶紧找一根檵木柴，捆扎起来，顶在头上，去年的凉鞋在下山的冲锋中，脚趾们都被顶到了鞋子外面。燕子她们都很兴奋，赶紧把一捆竹枝从头顶卸到地上，收购青竹的叔叔伯伯们带着一把很长的秤，小朋友捡的枝条，只要一手提着称就可以，而母亲他们斫下来的青竹要用两个人称重量。一根粗大的木棍当做扁担穿过秤的提拎绳子，下面捆扎着许多断好的青竹。
称一次，母亲在本子上记录一次。
时间在竹林间流动，阳光慢慢地从东边移到了西边，除了中午回家随便吃了一点，下午孩子们又和母亲上了山。
那些收购青竹的叔叔伯伯们，除了有斫竹的，还有分工青竹削皮加工的，一个家庭里所有的体力劳动者都在山坳里，因为不光是收购燕子家的青竹，还有隔壁山上的，很多个山头的竹子都被堆在地上。
连他们的中饭都是家中的长辈挑着饭箩带进山的。
那些断成二米多长的青竹，被搁在Y型支架上，两头用L铁钉牢牢抵住，这样竹子就不会掉落下来。一把弓形的弯刀，闪过锋利的冷光，从青竹表皮轻松滑过，一条细长的竹皮就被分离了下来，弯刀继续前后移动，青竹在转动，最后变成了白色的竹坯。
这些白色的竹坯找一块平面大石头，使劲朝石头上砸，一头砸碎了换一头继续，那些竹林间传出来的敲打声，其实就是在碎竹坯，拷白的作用就是竹子在以后的几个月里，石灰水里泡着的时候容易发酵分解。要想多赚一点，所以青竹收购的数量肯定得多。
而这些叔叔伯伯们一直在山坳里不停地削竹、拷白，过程很单调，但力量不可少，上千年的重复动作，同在那块上千年的拷白石头前，毫无技巧可偷懒，只能一下又一下，用最原始的力量和汗水，向生活低头，为现实屈膝。
等山林间的气温开始降下来的时候，燕子家的青竹都已经砍伐完毕，母亲写完最后一个数字，轻松地嘘了口气。那些刚过了秤的青竹都堆在山坳里，收购的人会自行处理。
第二天母亲不再上山，但孩子们还在为冰棍忙碌。
自家山上的几乎捡光了，别人山上不能去，那只能去一些公共山，在山路上寻找一些散落的枝条。孩子们睁大眼睛，四处张望，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出现竹枝的角落，不光是捡枝条，还有那些掉落的笋壳也是可以卖钱的。
竹林有很多条细长的小山溪，蜿蜒曲殇在山石间，流水从隐秘的苔藓深处悄无声息流出，最后汇成淙淙作响的小水潭。
孩子们劳作累了就会去小水潭边，趴在潭边低下头吹开水面叶子，然后咕咚咕咚喝了起来，等喝饱了，双手再掬一把清水轻泼一下发热的面庞，带着细绒的皮肤在水滴的映衬下，仿佛有层淡淡的光晕，在这可爱的年纪里显得多么好看。
水潭很清澈，碎金的水面一眼就可以看到水底，竹叶和小砂石静静躺在那里，有几只浮游的小虾非常活泼地游来游去，和柳宗元的小石潭所差无几，“皆若空游无所依……影布石上，佁然不动，倏尔远逝，往来翕忽”。
燕子长大后觉得竹林七贤肯定不可能是住在竹林里面的，她们在小石潭里休憩稍许时，那些山蚊子就像轰炸机一般，还会跟随孩子的身影追随，叮得这些孩子拍打不及赶紧逃走。
拿到捡枝条的报酬后，燕子和其他的小朋友们，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村里路过卖棒冰的人是喜笑颜开的。
吃一根冰棍五分钱，大家都很开心。
童年的快乐会被永远记得，不是因为物质也不是因为那时候的单纯，纯粹就是为了快乐而快乐，没有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