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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13
星期一
当前报纸名称:富阳日报

一列火车

日期:0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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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07版:达夫弄·醇文学       上一篇    下一篇

  □ 天凉秋

  夜的馈赠如此丰盛,足以慰藉许多喧嚣的日子。然而,生命的旅程,更多时候,它像一列隆隆前行的火车,载着我们在未知与颠簸中穿行。听一列火车隆隆而过,年轻时没有想到,这就是人生。

  那年,我带着两个孩子,从杭州到北京,又从北京到杭州。一趟是动车,一趟是软卧。我左手一个拖包,右手也一个拖包。孩子们的手里是一只小鼹鼠玩偶和一个奥运娃娃。隆隆声中,我们走了一程又一程。

  我人生的第一趟火车是在四岁那年,奶奶带我去她的老家东阳。我仿佛看到了自己扎冲天辫,穿小碎花倒背衣的样子。回来后,母亲问我火车是什么样的,我说不清楚,就说:“咔嚓咔嚓,轰隆轰隆。”这样的声音在我童年的记忆里,藏了很久很久。

  奶奶是十个手指都有着“簸箕”印的女人,“十只簸箕满天飞”,这话在奶奶的身上似乎能找到一些印证。她十四岁做了童养媳,爷爷对她不好,三十六岁那年离家出走,到杭州谋生计,直到父亲快成家了才返乡。这一去一回,荏苒二十年。

  相比之下,我的生活道路平坦得多,没什么大的风浪。然而我坐过的火车,却好像很多。有旅游的,有出差的,也有朋友邀约的;有团队的,有家庭的,也有自己跑单帮的。如果不是有人提起火车的话题,我还不知道,自己不坐火车已经很久了。

  记忆里,在一轮血红色的夕阳下,北京火车站那口巨大的时钟沉默着。营业员说几天后的票都卖完了。广场上,却不断有人来兜售。这些都是票贩子,价格提到两倍以上。我小心谨慎地在陌生的广场上穿梭,唯恐一不小心掉到哪个陷阱里去。踟蹰了半个多小时,最后还是放弃了坐长途汽车的念头,硬着头皮跟票贩子走。上火车的那一刻,我忽然被一种潮暖的空气裹住,眼泪呼地一下涌出眼眶。

  后来出差坐火车,我都委托旅行公司提前买票。有一回,出门前心里很不踏实,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倾斜着。我以难得的耐心整理好了衣柜、书柜,将家人抱了又抱,好像再也不回来似的。时间迫近,令我心堵的事情终于出现了——我找错了火车站。

  两站之间有一趟大巴。雨天又碰到下班高峰,我在大巴里被困了一小时。当我提着行李深一脚浅一脚地飞奔进站时,工作人员连推带搡地把我拽进通道。走了一段,我发现自己到了一个黑咕隆咚的地方,前面后面一个人也没有。冰凉的铁轨湿漉漉的,反射着路灯的光芒,伸进黑夜。

  我有一种可怕的冲动,想越过铁轨,到对面去。这时候,有人喊“危险”,从后面叫住了我,把我带到了亮堂堂的站台。火车已经等在那里了,在雨里静默着,好像只为了等待迷途的我。恍惚地上了车,碰到两个同行,我疲累得不想多搭腔,爬上铺就睡了。那是一趟深秋的火车,来回坐了将近六十个小时。此后,我再没有坐过那么漫长那么孤独的火车。

  一个人乘了那么多趟火车,就像一个人穿越着长长的森林。长长的森林像一个深黑的隧道,进去了,看不到亮光,就只能继续向前。深黑的隧道里,我不舍昼夜地奔跑,怎么也叫不醒自己。是这些活泼的孩子,叽叽喳喳的,一个抱着小鼹鼠玩偶,一个搂着奥运娃娃,她们把我从缥缈的虚空里,一点一点拉回到现实的土地上,光亮如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