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
清晨,天刚蒙蒙亮,大樟树上还只有稀零的几声鸟叫,老叶就开始了他一天的活儿。
他先将倒走垃圾的空桶刷洗干净。空桶杂乱地摆在小区铁门旁,空气里弥漫着隐隐的沤臭味。老叶将桶拉到清理房门口,拿水管逐个冲洗。有些污垢粘着桶壁,一时冲不下来,老叶就拿出备好的抹布和铁丝球,又抹又擦。他每天要这样干半个多小时。冬天要麻烦些,老叶说,桶里的油污冻结了擦不下,得用油漆工的刮刀才铲得下来。
一会儿,十来只垃圾桶变得干干净净的,他看它们就像看自家的孩子,笑呵呵的,笑里透着亲切。“赚钞票的家伙,总要爱惜点的。”他说着,露出了好几个豁口的牙。我说,垃圾桶挺脏的吧?老叶随口就应,还好,每天洗干净的,不大脏,也就易腐垃圾桶脏一点。
洗好垃圾桶,还不到六点,离老叶正式工作时间七点还有一个多小时,他习惯了把活早点做完。小区里安安静静的,也没几个走动的人,鸟叫得更欢了。老叶用电三轮将洗净的桶运到垃圾投放点,按要求一一分类摆好。电三轮上插着一面小国旗,红红的特别显眼。垃圾桶安静整齐地立着,像等待检阅的士兵。早起的人们有来扔垃圾的。将垃圾分类扔进桶里后,往往会洗个手什么的。垃圾桶边上就装了洗手盆和水龙头,方便人们清洗清洗,边上放着扫帚畚箕之类。这里虽说是投放垃圾的,却是清清爽爽,地上没有一点垃圾。老叶清理得及时,垃圾不会满出来。
夏天,老叶汗衫短裤,汗涔涔的,口罩不见戴,却穿一双旧皮鞋。我心下疑惑,他这算讲究呢还是不讲究?有一次,我忍不住问他,老叶笑了:“穿皮鞋踩踏方便点!”原来老叶把垃圾运到清理房后,要把垃圾归类合并,装其他垃圾的桶要踩实,装满,还有什么鞋比皮鞋安全又使得上劲呢!至于口罩,他说,人家垃圾拎手里都不戴口罩的,我运个垃圾有啥好戴的呢?这道理听着感觉有点歪,我却找不出有力的话来反驳他,只好笑笑了事。不过,他早上洗垃圾桶还是戴口罩的。这老头,好像明白得很。
老叶七十出头,身子骨却很结实。他老家在农村,按理这把年纪应该待在家里种种菜打打牌啥的,颐养天年了。现在还在城里挣钱,而且不管怎么说还是个脏活,难道是他没有交养老保险?或者家里很缺钱?
那天傍晚,老叶正拿着铁夹铁钩处理垃圾,我有意与他闲聊。当我得知其中原委后,有点震惊,我完全没料到是这么回事。
老叶做垃圾清理工挣钱竟是给孙女用的。
提起孙女,老叶脸上的褶皱都笑成了花。孙女在上海外国语大学读书,当年是六百六十多分的成绩考进去的,现在大三了,读书仍然很上进。你孙女真厉害,我由衷称赞。老叶这时话匣子打开了。他孙女是在富春三中读的初中,为了鼓励孙女用心读书,从读初一开始,他就给孙女每月一千元零花钱。一个月一千元零用,这可不是个小数目,一般父母都不舍得,更何况是做爷爷的。孙女也很争气,如愿考上了富中。孙女读小学初中时,都是他这个爷爷每天用三轮车接送上下学。为此,他把三轮车装成一个车厢,配上两扇门,孙女坐着,刮风下雨都没关系啦,他说的时候颇有点自得。读富中时孙女住校了,他空下来,就找了这份工作,照样给孙女每月一千元的零用。读大学了,开支更大了,他就把自己的打工收入基本上给了孙女……“小孩子要哄哄的。”老叶眯着黑亮的眼睛,呵呵地笑着。
老叶如此重视孙女,是不是觉得亏欠了儿子,想在孙女身上补偿一下呢?
非也。他当年对儿子同样很重视。只是儿子不是读书的料,读不好书,老叶说起这,无奈地笑笑。儿子考了职高,老叶没放弃,他给儿子出主意,选了电工专业。现在儿子在大厂里上班,是电工技术骨干,收入可观。老叶夫妇俩都有养老金,加上几年前的房屋拆迁赔偿款,日子本可以过得轻轻松松的了。“待在家里空了没味道,赚点钱也好的,刚好给孙女用。”怪不得老叶干活那么开心,总是咧着嘴笑。
老叶的工作时间是八小时。上午干完活,回家吃饭。下午三点,他又来上班了。晚饭老伴会送过来,一份油炒饭,一碗汤面或几只水饺什么的。这不是正式的晚饭。晚上八点,老叶收拾好垃圾下班回家,老伴做好饭菜,他才开始享受一天中最惬意的时光。不在乎有没有什么鱼肉,就着几盘素菜,边看电视边喝酒,跟老伴聊聊天,一天的生活就在灯光下悠悠然画上了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