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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14
星期二
当前报纸名称:富阳日报

信使与隐秘的诗友

日期:0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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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07版:人文       上一篇    下一篇

  2008年,本文作者和麦家对谈中

  作者与麦家第一次见面后的采访实录

  2004年,麦家来富参加富春江文化节,接受《富阳日报》记者采访

  2005年,《富阳姑娘》折桂中国小说排行榜后,作者专访

  2008年,《暗算》获得茅盾文学奖后,作者连夜连线采访

  2008年11月,麦家做客“e动直播”

  蒋立波/文

  曾经有位朋友对我说过,在富阳你是跟麦家联系最频繁的人之一。此言不虚,麦家自己也曾这样说到过(当然这只是针对某一个时间段而言)。从当初麦家的短篇小说《两个富阳姑娘》进入中国小说排行榜,到后来当选四川省作协副主席,再到获得茅盾文学奖,有关麦家的一系列热点话题,我一直都给予了密切的关注,有关他的“风吹草动”,我总会在第一时间拨通他的手机,进行采访报道。可以说,某种程度上,我扮演了麦家跟老家乡亲之间的传话人,一个类似信使的角色。我乐意充当这样的“信使”,而且这个词也很契合麦家小说中的某些人物的特质。隔着千山万水,我一次次地让麦家与古老的汉字一起“衣锦还乡”。

  事实上,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麦家这个名字对富阳人来说完全是陌生的,除了少数几个文学圈子里的人,很少有人知道大源已经出了个著名作家。直到《解密》成为畅销小说,直到他参加富阳首届富春江文化节,他才逐渐为富阳人所熟悉。拿一位电视台朋友的话说,你把麦家在富阳给“炒红”了。

  一次重要的对话

  “蒋立波是我家乡《富阳日报》文化副刊的一名资深编辑,同时也是一名诗人。两个身份都让我有一种亲近感,所以回老家时,他成了我时常约见的人。我们平时交流的内容远比这个谈话丰富有趣。这访谈是他应《浙江作家》做的,时间在2008年春节期间,主要通过电话和邮件。那段时间我很忙,他又很重视,反复了多次,因而也被他挖出了一些平时沉睡的东西。”这是麦家在《对话蒋立波》一文开头写的一段话。

  这篇长篇访谈最早在《浙江作家》发表,当时海飞找到我,说你们富阳出了个小说家麦家,能不能做个麦家的专访。于是我想方设法联系上麦家,然后就有了这个访谈,发表时的题目为《对话麦家:我的故乡不是写完了,而是还没有开始写》。后来经过修改扩充,又在《富阳日报》假日刊上发表。若干年之后,麦家把它收入到《麦家文集》第五卷《人生中途》,书中有一辑全部是他跟评论家或媒体人之间的对话。“资深编辑”这个称谓让我多少有点惶恐,不过他对这个访谈的重视到是确凿的,因为到那时为止对他做过访谈的媒体不会少于三四十家,但他在文集中只选取了六七个访谈,我跟他的这个访谈有幸被收入其中,一个当然是他对故乡媒体的感情,另一个也说明了他对那次对话的认可。

  几次“独家”采访

  记得第一次跟他见面是在原来的新海轮大酒店308房间。时间是2004年5月17日晚。那次他是应邀来富阳参加“富春江文化节”,记得当时是跟强哥(陆勇强)一道去的。那晚的麦家非常高兴,谈兴很浓,跟我们聊了两三个小时,从经济说到文化,再从文化说到城市建设,当然还谈了一些文学的话题。后来我在当时的“春江副刊”上发了一个他的谈话实录《作家麦家说文化》。

  2005年3月,麦家的《两位富阳姑娘》入选2004年度中国小说排行榜短篇小说第一名。当时总编叫我马上电话采访麦家,并说要在最近一期《春江周末》发稿。我不敢怠慢,赶紧联系麦家。这可以说是我作为记者第一次采访麦家。我用单位的座机拨通了麦家的电话。当我向他表示祝贺时,他说他正躲在四川乡下一个隐秘的地方写一个长篇小说。这次电话采访,让我真正感受到了麦家的“富阳情结”。麦家说,其实小说里的“富阳姑娘”可以置换成其他任何一个地方的姑娘,桐庐姑娘,淳安姑娘,都完全可以。但麦家偏偏用了“富阳姑娘”,他说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为了让富阳扬一次名。这个《麦家的富阳情结》的特稿以最快的速度推出后,读者第一次知道了一个叫“麦家”的富阳籍作家。

  到了2007年6月,为了电视剧《暗算》的署名排序问题,麦家跟杨健打起了笔仗。我再次通过电话采访了麦家。这一回,麦家语气非常激愤,他说他已经委托律师准备起诉。“我是一个书生,一个作家,我本来只是想安安静静读书、写作,因为打官司太牵扯精力了,我为了这个已经准备了四五天材料。杨健实在欺人太甚了,你看我前面两次都忍了,这次实在是忍无可忍。不讨回个公道,我的家人,我的兄弟姐妹都不会答应,我也没办法在富阳乡亲面前交代。”采访后马上写稿子,第二天见报,富阳读者在第一时间获得了这位同乡作家的消息。

  印象特别深刻的一次采访,是2008年麦家获得茅盾文学奖时对他的专访,其间一波三折,至今难忘。那年的10月22日,起点文学网曾抢先宣布:第七届茅盾文学奖入围作品次日将在该网连载,获奖结果将于26日公布。然而这天一直等候消息的众多媒体却“扑”了个空,因为中国作协并未在当天公布本届茅盾文学奖获奖结果。后来从民间渠道获悉,原来早在25日晚本届茅盾文学奖的终评投票已经结束,4部(原本预测是5部)获奖作品已产生,只是需要上级部门审批才可公布。10月27日这天下午,我获得消息,茅奖有可能在当天公布。我当即致电麦家求证,麦家表示只是有这个可能,但他也无法保证,因为他本人还没有得到获奖的通知。我向报社编前会汇报了这个情况,编前会作出指示,密切关注。后来麦家以“乡亲”的名义向我透露,有可能晚上零点在新浪网公布,让我注意网上的消息。等到晚上八九点,还没有任何这方面的消息。我再次跟编辑部主任蔡晓刚商量,等还是不等?商量的结果是,继续等,等到12点。这期间,我不断跟麦家保持联系,他也不时地向我释放一些有用的信息,充分体现了“老乡”的情谊。一直到23∶20,被授权独家网络支持的新浪读书频道终于公布,第七届茅盾文学奖评奖正式揭晓,麦家《暗算》榜上有名。我们的报道顺利于第二天见报,我特意翻了一下这天杭州的报纸,没有一家有麦家获奖的消息,这种“独家”的享受真的很好。尽管前一天晚上到1点才回家,但还是觉得很值得。

  藏不住的“富阳情结”

  在多次的采访中,特别深刻的一个印象是他对故乡的浓烈感情。尽管童年经历给他带来过浓重的阴影,但在他的言谈中,他的这一份“富阳情结”还是掩藏不住的。比如麦家获得茅盾文学奖后,应市里邀请,于2008年11月12日、13日参加“麦家回乡”主题活动。《富阳日报》决定于12日晚邀请麦家作客 《e动直播》栏目,与网友互动交流。我奉命与麦家联系,他很乐意地接受了邀请。在当天晚上的在线交流时间里,麦家谈兴特别浓,从8点开始,一直到9点多才结束。这一方面可能是因为我事先的准备工作做得比较充分,另一方面也充分说明麦家对家乡的感情,给足了面子。他自己也说,“这次访谈是最长的了,新浪对我的采访也只进行了30分钟呢。”

  还有那次2008年富阳10大新闻人物的颁奖,麦家作为获奖者,报社指定由我联系落实他来领奖的事宜。他满口答应一定会来参加。不料那天上午我打他杭州手机,却一直处于停机状态。我急得要命,马上开始找被我删除的成都手机号码。直到下午颁奖开始前一小时,才好不容易联系上他。原来他上午一直在接受上海一家媒体采访,把领奖这个事给忘了。我只好给他下了“命令”,立即打的赶到富阳!当他匆匆出现在颁奖现场,我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麦家见到我,第一句话就是:“立波,做名人也没意思啊。”想想也是,他竟然忙到把领奖的事都给忘了。不过把这样一位名人在一个小时之内“捉拿归案”,总算也牛了一把。

  还有一个比较深的印象是他对家人,特别是对父亲的那份特别的感情。麦家在许多场合,包括许多媒体上说到过和父亲之间的那种复杂的情感。父亲当年的三巴掌给他留下了难以化解的心理创伤和情感上的疏离甚至“敌视”。但多年之后,特别是父亲得老年痴呆之后,到了谁都不认得的地步,一个星期里偶尔能有一两个小时是清醒的,麦家一下子就泪流满面,他明白了父亲就是个农民,没啥文化,在那特殊年代受尽了欺侮和打压,为了护着孩子们,他只能忍气吞声,不敢跟任何人有纠葛。有一件事我至今还记得,那年举办了富阳首届少年文学之星大赛,我出面邀请麦家担任终审评委,他慷慨地答应了,并且还对每一篇获奖作品作了精彩点评(这些点评至今我还保存在电脑里)。大赛结束后,我跟他说,报社有一笔评审费要寄给他。他一开始说不用寄给他了。在我的坚持下,他说那就交给我父亲吧。刚好那段时间我要经常路过麦家父亲的家门口,记得第一次去他家,他父母亲都不在,第二次我才见到了他父母亲。当时他父亲应该思维还比较正常,当我把这笔评委费交到他父亲手里,跟他说是给你儿子的“稿费”,我注意到他父亲的表情略略有些错愕。他可能是在想,阿浒的钱怎么送到了他这个父亲家里来了呢?从这件小事上,我第一次感觉出了父亲在他心目中的分量和不可替代的地位。

  我们与诗歌

  在我跟他那段时间的交往中,我还有一个强烈的感觉,那就是他其实是一个对诗歌情有独钟的人,这在他的一些文章和访谈当中也时时有所流露。我记得他不止一次谈到过对博尔赫斯诗歌的喜爱。我打开过他在“为你读诗”公众号上朗读洛夫诗歌的视频,尽管是很浓重的富阳普通话口音,但读得很认真,很用心,看得出来他是真心喜欢诗的。有一次我还在诗友王敖的朋友圈看到一条文字,说到麦家给一个文学奖当评委,恰好王敖的诗集也入围了,麦家在媒体上讲了读后感,“我一晚上看完王敖的诗歌,睡觉之前至少默念了六七首,他是形而上的诗人,更给我平地拔楼的感觉。”王敖对麦家表示了感谢,因为他认为“诗歌阅读比诗歌奖重要太多了,可以说都不在一个层次上”。而这恰好也跟麦家的观点不谋而合,在一个《读诗是我的日常仪式》的采访中,麦家说到他日常读诗的习惯。他说,进入50岁以后,文学书反而读得越来越少,反而是历史、哲学、美学这些杂书读得很多,但有一个东西他从来没有放下过,那就是诗。他每天都会读一首诗,用诗来开始新的一天,就像一个必要的仪式,因为这会让他觉得离文学特别近,离诗意特别近。

  《南方周末》对他有个专访,在专访中他再次说到读诗的习惯:“这两年我一直在读诗歌,最近一直在读加拿大诗人安妮·卡森的诗,每天读一首,我在《人间信》里面就引用了她的诗。我觉得每天读一首诗有很多好处,提醒我的生活和文学还是很接近的,要和现实生活保持距离。诗歌真的有一种魅力,会让你觉得自己可以凌驾于生活之上。我读诗不是默念,是自然地读出声,每天只需要5—10分钟,如果遇到喜欢的句子,一天都会萦绕在心中。”

  坦率地说,麦家的小说很多都没有好好读,或许也没有资格去评判,但他对诗的钟情让我觉得,他是一个有诗性的人,他的小说也是有诗性的小说,因而是值得读者信赖的。因为阅读诗歌,确实比写作中的其他许多东西更重要。

  记得在麦家当选省作协主席后的第二天,我给他打了个电话说:“麦家,祝贺你,其他我就不多说了。”在这之后,我就没有再采访过麦家,也极少联系他。以前他一直漂泊在异乡,需要时不时地以某种文字的形式“还乡”,而现在,他已经回到了故乡。因此我感觉我的“信使的使命”已经告一段落,但如果偶尔碰到,我相信我们还是会一见如故。

  说起来,我们还是本家。

  作者简介:

  《富阳日报》资深编辑。中国首家高山茶园诗歌主题书店“磨石书店”创办人。温州大学创意写作研究中心特聘作家。辑有个人诗集《折叠的月亮》《帝国茶楼》《迷雾与索引》《听力测试》《呼吸练习》等。曾获柔刚诗歌奖、《人民文学》青春中国诗歌奖、扬子江诗学奖、《文学港》储吉旺年度文学奖、突围年度诗人奖、艾青诗歌奖等奖项。现居杭州富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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