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陆桂云 (散文作家,区麦家文学研究会会长)
初识紫苏,是有一年夏天,老友带我们去乡村摘桃摘梨头。
累累果实让我们不亦乐乎,但让我最开心的却是看到那一垄称作“紫苏”的大叶片紫红色植物,在高温酷热之下仍然葱郁茂盛的磅礴生命力,尤其是初闻气味强烈、有些冲鼻,久处却令人神情舒爽的香味,真让人惊艳。
像舞台拉开帷幕,与紫苏的交道,自此隆重开演。
恰巧第二年春天,在表哥家菜园里见到密密麻麻的紫苏小苗,顺理成章移植了七八棵,种在唐家坞门前小园。不用怎么上心,紫色叶片的植物就跟我初识时艳羡的那样,高大、阔叶、繁茂。
作为一种神奇的香料和中药材,紫苏的魅力绝不仅仅在于它那奇特的香味,它大显身手之处是在高温炖煮的铁锅里。
江南水乡生长的我,尤喜江鲜,正所谓“鱼,我所欲也”。自有了可供随手摘取的紫苏,我连门前几大盆小葱都很少取用了。去腥增香以外,关键还能祛除因水质不太洁净带来的毒素。
紫苏,又称桂荏、白苏、赤苏、红素、苏麻等,它有解表散寒、行气和胃、理气安胎等三大功效,性味辛、温,入肺、脾经,药食同源,还能炒着吃,当茶喝,冬天用来泡脚暖身。几次做南瓜头麦疙瘩,放了几片嫩叶,一家人也是吃得特别欢,最后连汤都喝得嗞嗞响。
作家周华诚说紫苏像一个“灵魂有香气的女人”,我倒是认为可以更确切地定义为“灵魂有香气的村姑”。这位“村姑”野蛮生长,山坡下,村道边,给点阳光就灿烂,没有阳光也能长,绝不像文人士大夫笔下的幽兰,要长在山之巅幽之谷。而且紫苏有点暴脾气,香就香,香死你,从头到脚,从花到籽,都是香,都是药,爱你爱得从心到肺,无遮无拦,毫不保留,这一点更像一位淳朴善良又热气腾腾的乡野村姑。
入秋前后,我将紫苏高高的枝条剪下,摊开在竹匾里晾晒,像我婆婆在世时一样,沉浸于每天的翻晒,不厌其烦地搬进搬出。太阳下,紫苏的叶和枝已完全干瘪成黑色,这正是紫苏香的精华,药性的精华。像经历过淬炼的人生,香气和药性都不再锋芒毕露,而是秋收冬藏,沉静内敛。乡村生活一旦进入“红泥小火炉”模式,这干枯了的精灵,不仅能让你口舌生香,还能温暖抚慰你的身心。
想起那一年婆婆遽然离世,我们在三楼阁楼上整理东西,理出来许多绑缚得整整齐齐的笋干。用来捆绑的索儿五颜六色,笋干则品种不一,有手掌般宽大又剖成小条相连的毛笋干,更多的是阳光暴晒后缩得像细铁丝一般的小竿。一个共同特点是绝大多数都已虫蛀,正在或已经变成碎末,根本不能再食用。拆除捆绑的索儿后,我们用担子挑着,将它们仍送回到屋后山脚竹林的根部,一边感叹笋干的“质本洁来还洁去”,一边为婆婆白白耗费的精力叹息。
如今想来,婆婆也许已从日晒过程中得到她的所愿。那些美好阳光,那些弥漫着鲜笋清香味道的日子,是最醇美的日子,她都曾在生命中一一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