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有一座山或者有一片丘陵称之为舟，我的心中便会生出一种莫名的亲切感。只因为我的家乡汤溪，它有一个诗意的名字叫作仙舟。
一说舟山，世人皆知，东海明珠。然而在永康舟山，其先人命名，直白却精准。舟山村旁真有一山，其状若扁舟，众人路过，未得真视角，只当为怪力乱神，哂笑略过。
探村发烧团盛夏探村，开着导航，我怀着好奇问驾车的杨泥松，舟山缘何来，泥松兄弟熟练用两个指头在特斯拉车的导航地图屏幕上一扒拉，舟山村边赫然出现了一片酷似小舟的绿色斑块，其质为山。大道至简，真话似伪，永康舟山，有山若扁舟，古人诚不我欺也。
在当地人的耳口相传中，舟山二村有五十八座地主豪宅，是妥妥的富豪区。故而防御功能完备，逃生设施巧妙，是有空中的交叉火力射击点，有通往村外的秘密地道，在彼时的武器装备条件下，是一座空地一体、固若金汤的堡垒。在奢华大气的表象下，总给人一些提防紧张、肃杀不安的气息，少了点闲庭信步，悠然自在的安逸。
此地参访过多次的金辉兄，熟门熟路地带领大家参观起舟山二村来，自告奋勇地充当着讲解员。每每遇到铁将军把门的重要古建，还会找到村里的保管人帮着打开门，这一路的参观格外顺利。
舟山二村的古建以晚清和民国时期的风格为主，充斥着中西杂糅的韵味。既有对东方神秘风水学的崇信和布置，也有对西方修饰和功能的拿来主义，充满着睁眼看世界后的好奇和效仿。
舟山二村古建遗存甚多，据称有三处必打卡点，黄印若公祠、传灌三层楼和奉直大夫第。此三处都有一个共性，那就是防御与逃生功能完善。是乱世中的富豪，内心深处挥之不去的对身家性命难保的恐惧写照。
黄印若公祠是一座依地势而建的错层式祠堂，也是我们参访了这么多古建，所见到的第一座用手可轻易触碰建筑牛腿构件的老房子。两进一天井，第二进比第一进高出近两米，是个四合院形制的古建。门楼中西合璧，门楣正上方有一个硕大的立体五角星，显然，这是新中国成立后新添上去的，室内木雕细致精美。天井中有环绕引水池和水井，看得出这是精心营造的山环水抱，藏风聚气的风水局。
相传，建国后，1958年曾被征用为舟山公社驻地。因建筑规模较大且结构完整，一层厅堂被改造为会议室、办公室，二层厢房用作干部宿舍。
听闻老房子有这么一段经历，不禁想起多年前听过的一个故事：一个大户人家在盖新房，一个风水先生路过，铁口断言，此地龙脉旺盛，这个房子里将来要走出一升米的米粒那么多的官员。大户闻此吉言，大喜，重重酬谢了先生。后来这个房子被新政权征用作了乡政府，验证了先生的断言。不知黄印若公祠当年营建时可有此等奇遇。
黄印若公祠的斜对面是传灌三层楼，系金华盐运使之宅邸，楼高三层。三楼有拱形门通往露台、环天井设美人靠，二楼有小门连通骑街楼，据说可从此处过骑街楼通往地道逃生。现骑街楼已然不见，唯余小门，突兀地对着门前的小广场。该楼外窗均设有木质百叶窗，室内窗棂雕刻精美，多处嵌有玻璃镜面，西风东渐影响随处可见。只可惜2018年古民居文化旅游节期间，通过“黄员外招亲”活动复原清末婚嫁习俗，却无形中把这个三层高楼与影视剧中的青楼联系了起来，观者游览，毋庸提示却心有戚戚，时不时冒出青楼的即视感，不胜唏嘘。
奉直大夫第为四合院式建筑，分前后二进带厢房，占地700余平方米。东厢房地道口设阶石上下，通向一条暗渠，是舟山二村现存6个逃生口中保存最完好的一个。
行走在舟山二村逼仄的小巷里，若无指示牌，极易迷路。如果仔细观察，巷子尽头的墙上时不时会有射击孔出现；屋内房间的木门后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通往暗渠的地下逃生通道。在娓娓的讲解中，一股悲凉油然而生，先民余财甚丰，却生活在安全的废墟上。
舟山二村的古建保护进展得还算不错，然而不可否认，古村老了。骑街楼下偶尔会有三两个老爷爷光着膀子在纳凉，也不言语。走进老屋，偶尔有年迈的老奶奶在拾掇，佝偻着身子努力将从地上的墙缝里钻出来的不知名植物拔除。村庄静谧，没有孩童的欢声笑语，也鲜见游客，宛若没人气的废墟。
有老屋倒塌了，人们把沿巷的围墙修起，保留着老村旧有的格局。我们沿着房子和围墙规训出来的巷道走着，一堵雪白高大的墙面映入眼帘，走过去，只见“名儒”两个漆黑的大字赫然书写在石质门框上方雪白的墙上，颇有气势。到了门口，往里一看，房子早没了顶，里面是植被的乐园。这粉墙、这“名儒”二字，像极了孔乙己的长衫，顽强地披在瘦骨嶙峋的身上，这是建筑的废墟。
舟山二村的老房子是有故事的，这些故事长在废墟上，但废墟又何尝不是重建的营养，只是社会的合力还需时光的打磨。
弘一法师说：“肉眼看世界，全是名利；天眼看世界，无尽轮回；法眼看世界，皆是因果；慧眼看世界，俱是心幻；佛眼看世界，满是慈悲。”走在废墟上，“名儒”墙面后，没膝的草它没有说话，政府，资本，村民都有话，只是谁都看见草在长，谁都知道草会枯，废墟也有其美，而我们焦虑恰似舟山二村的富足与不安，此殇何处安。
戴向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