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说起吃蟹,不得不提一个兰溪人,他就是自称“嗜蟹如命”的“蟹仙”李渔。
李渔是明末清初的大文豪,不仅在戏曲、文学等方面有巨大贡献,而且对美食、颐养等方面也颇有研究。特别是对吃蟹,他自有一套实践心得,还分别把它们写在自己的《闲情偶寄》和《笠翁一家言》里,至今读来仍是十分受益。
(一)
说起吃蟹的历史,没有一个权威的说法。相传几千年前,江河湖泊里有一种双螯八足、形状凶恶的甲壳虫,不仅偷吃稻谷,还会用螯伤人。因此,人们就叫它“夹人虫”。后来,大禹到江南治水,派一位叫巴解的壮士去督工,巴解发现这“夹人虫”老是往泥土里钻,把刚修好的堤坝钻出一个个洞来,严重影响工程质量。于是,巴解想了一个办法,在坝的一侧修了一条围沟,里面灌进沸水,“夹人虫”一钻出来就会跌入沟里,被沸水烫死。被烫死的“夹人虫”浑身通红,散发出浓浓的香味,有人尝之,味道鲜美。由此,大家纷纷效仿,“夹人虫”也便成了“美食虫”。为了感激巴解,人们用“蟹”字来命名这道美食,意思巴解征服了“夹人虫”,是天下第一吃蟹人。也因为此,我们常常用“吃螃蟹”来比喻敢于冒险、率先尝试新事物的人。
自从发现螃蟹的美食价值之后,它便成了许多文人雅士的盘中美味,到后来甚至将吃蟹与饮酒、赏菊、赋诗当作文人们金秋集会的四大雅事。
李渔便是其中之一。在他看来,螃蟹在山珍海味中当数第一,“天下食物没有比得过它了”。曾经有人跟他说福建有叫“江瑶柱”“西施舌”的海鲜比蟹好吃,但他到福建品尝这两种海鲜后,坚决地否定了这种说法。他说“柱”可观不可食,“舌”可言不可嚼,根本不能与“蟹”相比。
李渔读了前人写的许多《蟹赋》,却没有一篇看得上眼的,最后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写了一篇独一无二的《蟹赋》,对螃蟹大大地赞美了一番。
其形“龟兮无尾,鱼兮不鳞”。李渔说它像龟却没有尾巴,如鱼却不长鳞片,“身备阴阳之合德,位居燥湿之通津”,生于水而游于陆,食于稻而饮于河,非龟非鱼,水陆两栖。
其状“特生一甲,横扫千军”。螃蟹最大的特征在于,它的壳如一身铁甲,坚硬无比,背在身上随时都可保护自己。李渔称它为“铁甲将军”,随时可以挡敌攻击,面对滚烫之水也不屈服,哪怕死于战场,也要身披红甲而死。
其内“锦绣填胸,珠玑满腹”。李渔赞美它胸中满是锦绣,腹中都是珠玑,黄的是金,白的如玉,还没入口,先饱眼福。就像打开的书卷,未读其意先见其文,空气中都透着一种甘甜的味道。都说它是“无肠公子”,肚子里没有那些小肚鸡肠的弯弯绕绕,有的只是琼浆玉液的脂膏,芬芳金粟的蟹黄,层层叠叠,丝丝缕缕。
(二)
食蟹已有几千年的历史,“右手持酒杯,左手持蟹螯”的吃蟹文化已经深入人心,从李白的“蟹螯即金液,糟丘是蓬莱”,到苏轼的“半壳含黄宜点酒,两螯斫雪劝加餐”;从杨万里的“酥片满螯凝作玉,金穰镕腹未成沙,”到曹雪芹的“铁甲长戈死未忘,堆盘色相喜先尝”,各有各的吃法,各具各的风味。
而在李渔眼里,吃蟹自是另外一番风情,不能为吃而吃,为饱而餐,要不然就是暴殄天物,辜负了造物主的一片心机。
吃的是一种情趣。对李渔来说,吃从来都是摆在第一位。吃不吃饱不重要,吃好才是最重要的。但吃好不等于要吃得奢侈,它需要有一种仪式感,先吃什么后吃什么都有讲究。对于螃蟹,许多人不知道先吃脚还是先吃身,热吃好还是冷吃好。李渔告诉我们,要先吃筐再吃瓤,筐就是螃蟹的背壳,这里最易打开,打开它,就会发现里面仿佛藏着珠子和黄金,都是美味。蟹足可以像竹子一样一节一节折下来吃,四对蟹脚可分为十六节,只要有足够的耐心,可以一节套一节,像俄罗斯套娃一样,把里面的肉一点点地戳出来。两只又肥又嫩的大钳子留在最后,最有吃头的东西留在最后。李渔说,按这样步骤吃蟹,吃前一筐,吃完了还是一筐,从体积上一点没少。
吃的是一种本味。有人说李渔是一个“人道主义美食家”,他对饮馔主张“重蔬菜、崇简约、尚真味、主清淡、忌油腻、讲洁美、慎杀生、求食益”。他从来不吃狗肉、牛肉,不猎杀奇兽,不追求异果,只追求食物的本味。
对于蟹,李渔主张清蒸为好,而且一定要整只蒸,不要剖开,不要红烧,不要掺杂其它食材。如果拿来做汤,鲜是鲜了,但蟹的整体感就没了;如果拿来炖的话,肥是肥了,但蟹的鲜味没那么浓了;如果剁成块,拌上酱油、淀粉等来煎或红烧,颜色虽然好看了,但蟹的本味失去了。李渔说,世界上好的东西,都适宜单吃。
吃的是一种仪式。李渔吃蟹充满了满满的仪式感。在他家里,有一只专用于买蟹的储钱罐,每年螃蟹还没上市时就把钱准备好了,因为他嗜蟹如命,所以家里人就把钱罐里的钱叫作“买命钱”。每到螃蟹上市的季节,他家的蟹没有一天是断供的。有时候怕吃完了接不上,就让家里人洗净坛子,用酒糟把蟹腌制起来。他家里还有个丫鬟,对螃蟹的腌制独有研究,李渔就叫她为“蟹奴”。家里虽然有蟹奴,但在吃蟹时,李渔还是坚持自己剥。他还说,做别的事情都可以让他人代劳,惟吃螃蟹、瓜子、菱角这三种东西必须自己动手,即剥即吃才有味道,要是等别人剥了,不仅味同嚼蜡,而且连仪式感都没有了。
(三)
李渔的《闲情偶寄》被誉为中国名士八大奇著之首,是他一生的结晶,倾注了他一生的心血。他借物寄情,借事说理,把一些生活经验与人生哲学感悟以图文的形式流芳百世,让后人受益。
要有一颗仁爱之心。李渔一生不为名所累,不受利所驱,过着一种“有戏有味”的慢生活,有调性,有情趣,可以把一盆花、一种食材看得比命还重,不吃饭可以,不吃螃蟹万万不行。但不管何时何境,他都敬畏生命,敬畏自然,哪怕是吃一只螃蟹,他都依然要保持着仪式感,先吃什么后吃什么,绝不能乱。这让我们感受到了一个趣味横生的李渔。
要有一颗警惕之心。李渔凡事讲究实用主义,从来不说假话、空话、大话。李渔称自己最不喜欢盆中花、笼中鸟、缸中鱼,讨厌那些压制事物自然生长与人性自由发展的桎梏与牢笼。他是一个活得很踏实的人,知道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可谓“正念达人”。他在一首吃蟹诗中写道:“诗买何曾买得穷,越餐胸次越玲珑。大受无肠公子益,教我横行毋踧踖。”他称自己受到螃蟹“横行”天下的启发,要以自己的文章去规正风俗、警惕人心,去改善人们的“活法”。
要有一颗传世之心。李渔是个打不死的小强,越是艰难越向前,曾经多少次书被烧、钱被偷、货被劫、作品被盗版,以及落榜、遭疫、白发人送黑发人等打击,但却从来没有让他退怯过。该吃蟹的时候吃蟹,该写文章的时候写文章,任花开花落而宠辱不惊,他坚信:“凡作传世之文者,必先有可以传世之心。”做大事业的人必然要有大视野、大格局。为了不让此生有憾,他通宵达旦地创作,最终把自己的人生经验写成《闲情偶寄》,成为他留给世界人类的传世文化经典。 (执笔 陈兴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