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老宅时,只见木门紧闭,锁上泛着红褐色的铁锈。院门口的杂草已高过门槛,在秋风中微微颤动。昔日的青砖红瓦静静矗立在那里,任由时光抚过它的脊背。
连日秋雨,门前的石阶生出一层厚厚青苔,泛着淡淡的微光。堂屋两侧的墙上,仍挂着一串串红辣椒,只是颜色渐显暗淡,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过往的岁月。父母早已搬离老屋,住进了安置楼房。而我站在这扇门外,却恍如回到了那些被秋光填满的从前。
记忆里的秋日,是收获的季节,充满了欢声和笑语。院子里堆满父亲用拖拉机从地里拉回的花生和玉米。我们一家人围坐在一起,一边忙活,一边聊着家常。那时生活虽不富裕,却衣食无忧,一家人的心紧紧靠拢,总觉得前方有光,日子有盼头。
秋风起,吹响挂在屋檐下的那串风铃——那是母亲赶集时特意买来的。父亲起初还埋怨她乱花钱,可每当风起铃响,叮叮咚咚的声音充满整个院子,仿佛一切都苏醒了。院里的鸡鸭鹅也跟着扑腾起舞。母亲总会仰头望着风铃,嘴角含笑。多年以后我才懂得,那何止是一串风铃,更是母亲那颗从未凋零的少女心。
秋风过后,秋雨悄然降临。雨丝顺着瓦檐滴落,打在泥土上,聚起一个个小水坑,开出朵朵泥花,点缀这多情之秋。院中的蔬菜伸长脖颈,尽情畅饮这甜美的甘露。母亲会摘上几个辣椒,从鸡窝里掏几只土鸡蛋,为父亲炒一盘他最爱的辣椒炒蛋。望着父亲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年少的我只觉得母亲偏心,忍不住抓起一片辣椒就往外跑,刚咬一口便被辣得眼泪直流。父母相视而笑,却并不言语,只是温情地看着我。那一幕幕的过往,成了岁月中最温暖的印记。
秋收后,父亲总会开着家里的拖拉机外出跑运输,换些钱补贴家用。每次他出门,用摇柄启动拖拉机,我和母亲总会站在门口,望着拖拉机冒出一股黑烟腾空而起,越飞越高,直至消失在天边。
母亲在家也总闲不住,洗洗涮涮、缝缝补补,照料家里的大小事,还精心打理院中那一畦蔬菜。空闲时,她就坐在瓦檐下,望着大门方向低声喃喃。我听不清她说什么,却知道——那是在祈愿父亲平安归来。
老屋仿佛也知晓母亲的心事,虽静默不语,却始终陪伴着她。当那“突突突突”的声响由远及近传来,仿佛成了世间最动人的乐章。母亲便会披上衣衫快步走出门外,欢天喜地迎接父亲的归来。
父母一生忙碌,未曾挣过什么大钱,却稳稳地撑起了这个小家。自我上大学后,家中只剩下父母二人,小院也安静了许多,但思念却愈发浓郁。每次父母得知我要回家,他们总会提前赶集,买回我喜欢的菜,把充满阳光味道的被褥铺在床上。推开家门那一刻,满院飘香,幸福感扑面而来。
参加工作、成家后回老宅的机会日益减少。每次回家,与父亲坐在瓦檐下的石桌旁小酌,都会发觉他的背已不再挺拔,而是越来越佝偻。母亲鬓边的白发也不断增加,风华不再。“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的诗句犹在耳畔,而老屋却日益破败,透着沧桑与孤寂,像极了父母的一生。
不知何时又下雨了,我看到雨水顺着瓦檐滑落,砸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一声一声,敲在我记忆的深处。时光荏苒,物是人非,可唯有瓦檐下的秋,依旧如故……
张保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