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立新
豆腐这东西,论品相,跟“美”实在扯不上。白是白,却白得一览无遗。我们讲美人皮肤白,说“肤如凝脂”;若形容“肤如豆腐”,哎呀呀,会吓倒一片的吧。
豆腐又总是呆头呆脑,四平八稳,没有鸡鸭鱼肉的生动魅惑,也没有各色菜蔬的肤色迷离。滋味呢,不酸、不甜、不苦、不辣、不咸,五味里,一味也不沾边。
淡淡的,素素的,甚至寡寡的。
它像极了古代出身底层的小家碧玉,尊了媒妁言或父母意,嫁给鸡就随鸡,嫁了狗就随狗;不论跟了谁,都尽心尽意融入新家,做一个合格的主妇。
素炒?行;红烧?可。清蒸也飘逸,凉拌也清俊,荤素清腴任你搭。叹的是,它跟“牵手”的菜,总是搭得很美好、很恩爱;更叫人叹的是,它还令“豆腐是命”的人,百吃不厌。
豆腐到底能做多少菜?这比问茴香豆的“茴”有几种写法难多了。有几种名声很大的,比如川湘的麻辣豆腐、镇扬的扣三丝、宁绍的雪菜黄鱼豆腐、闽粤的茄汁杏仁豆腐,还有上海的各色豆腐羹,等等。
跟燕窝鲍翅组合,上得厅堂;跟小葱白菜混搭,出得厨房。就是白水里面一丢一煮——甚至不煮,吃起来也很别致。
外国人把豆腐叫做“中国的奶酪”,有点娇滴滴花腔妖娆了。豆腐大众又有营养,扣得住奶酪的特点;但意境上,奶酪就远远不及中国豆腐的边了。
老人们说,豆腐坊供的祖师爷,是汉高祖之子,淮南王刘安。此人好道术,侍母甚孝,念其母年老无牙,就把黄豆磨细煮成浆汁喂母。后来,在炼丹过程中用盐卤点成豆腐,纯属意外的惊喜。豆腐成本低廉又富有营养,很快传至民间,成为平民菜。是呀,不论何朝何代,老百姓总归是吃得起豆腐的。
一方豆腐,含蕴着时间、历史和文化。据说金圣叹受刑后,头颅“咕噜噜”滚落,耳眼里掉出一个纸球,上面是留给儿子的遗言:“记住,花生米与豆腐干一起吃,能嚼出火腿的味道。”这种对死亡的戏谑与淡然,叫我等多么讶然。史说,金圣叹笃好佛禅,而佛门中人吃的素火腿就跟豆腐有着打不断的关系。
一方豆腐,如何在千年时光里,一以贯之地守好那么一种不变的品质呢?长相不变、品性不变,方正、圆润、饱满、温善。它有的,就是以不变应万变,一如儒家的“弱德之美”。现代女诗人叶嘉莹说:弱德就是你承受,你坚持,你还要有你自己的一种操守,你要完成你自己,这种品格才是弱德。
一向无风无浪的豆腐,澹泊得半点噱头都没有,可是我们喜的,也许就是它的素淡。素到了极点的淡,反而能刻骨铭心地成为很多人深入骨髓的味觉乡愁。是的,你想想看,这个世上,还剩几样东西称得上素淡呢?你的周围,又有几个人安安静静地甘于平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