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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09
星期四
当前报纸名称:联谊报

秋风拆

日期:1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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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03版:浙江潮       上一篇    下一篇

  □米丽宏

  秋天的第一场风,应该起自老去的夏天。只记得它带来的那一丝嫩嫩秋味——微渺清浅,如小鹿朦胧的眼神。秋风令人微微一凛,人和庄稼的毛孔、细胞都舒张开来。溽热被拆开,暑气丝丝逃逸,一个天高云淡的时空慢慢呈现。

  秋天,在风里平稳滑行。

  万物开始迎接收获季,这其中也包括每棵小草:黄蒿、莎草、野苋、红蓼、车前草、马齿苋、苍耳、狗尾巴草……它们褪下青春华年的葳蕤,抱着越来越饱满的草籽,摇曳在秋光里。

  田野里的高杆儿庄稼,像一群奔跑的女子。沉沉的籽实和努力的美,拖得她们放不开手脚,只能身子前倾,微微低头,裙裾扬起,拱起波浪的喧哗。

  秋风,给了光阴一季风霜,也给季节无数华彩。

  山路边,沟壑中,河岸边,碎石间,篱园下,星星点点的野菊被秋风拆开。莹莹的黄,是飘浮的;幽幽的蓝,是沉降的。一小朵一小朵,古铜钱般大小。那香气,与它们的色彩产生了通感。那淡淡甜味的香气,是金黄的;那苦苦药香的香气,就是幽蓝的。

  秋风菊花半红叶,绝胜满屋好诗书。

  秋风渐渐饱满,透明的手指,指引节令的步履和方向。叶黄叶飘,飒飒然,哗哗然。大路小路边,堆积起一溜儿红红黄黄。大叶如巴掌,小叶如分币。落叶上踩踩,叶子碎得“喳喳”叫,像贝壳的破碎。

  杨树,还保持着挽留的姿势,努力绿着,但有点僵了;僵了,就僵僵地绿着。说不定哪一阵风来,就嘁哩喀喳拆去了这陈旧的宫殿,一夜黄遍,金碧辉煌。

  秋风拆梧桐,声响霍霍然。桐叶离枝,叶柄跟枝干铿然断裂,“咔咔”有声。夜深月明,寂静放大了音波的振幅,古筝弦断般令人惊心。

  桐叶落而知天下秋。风,不仅拆掉旧的,也在拆开新的。它们像鹿群跑过河湾,用凉凉的唇,拆开芦花的穗穗。一枝芦花飘逸娇嫩,万顷芦花一片苍茫。那大部头的“诗经”别意被拆开,翻卷浪涌不止。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霜落芦花,一滩的白云,一河湾的雪。

  风,有了几分冷厉,锤子般敲出了树木体内的焰火:明黄、鸦青、棕褐、枯绿、嫣红……“光清寒入,焰暗风过”,万山红遍,层林尽染。一棵秋树,成了一座色彩的宫苑;百树叶子,就是一湾彩色的汪洋。色彩层叠、掩映、泛滥、流荡,秋的格局阔大而饱满,丰饶而寥廓。

  柿子树,有一种悲壮之美。它们寂寂穿越春夏,至此,骨子里的火焰才熊熊“烧”出来——叶子和果,都如火炙热,燎出暮秋一个个圆洞。人走向柿子树,像孩童敛着身子,扑进了一片灯笼堆。

  风又一次飞奔而来,整个大地都蹲下身子仰视柿叶的坠落。

  那坠落的红,红得清爽、微凉又萧瑟。树上,只剩霜红的小灯笼在烧。风更强劲了,变“拆”为“扫”。一盏盏灯笼被风扑打,在枝头扑闪出道道模糊的红影。左右摇着,上下晃着,颠簸着,折腾着,令人为柿子的安危担着心。总有一些捱不住厄运的倒霉蛋,在风中落地,零落成一摊红泥。红泥迸裂,像火焰喷射,惨烈又悲壮。

  此时,城市里正万木落叶。走在林荫路,你会产生穿越的感觉。肩上有树叶飘,脚下有落叶重重复叠叠,踩在上面如脚踩软和的泥土地。

  又一阵秋风,所向披靡处,落叶卷走,枯枝扫落,空间变得干净清朗。水凝花净,山河冷落,植物褪去毛羽,呈现简单的本相。一个水墨季节到来了。

  总是一场场风,令大地回归平衡和平静;总是经秋历冬,万物重新出发或展开。平衡和平静,并非自然生发,而要历经种种更新和蜕变。拆去旧的,迎来新的。“秋风拆”,为我们迎来一个新的山河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