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宇明
审视别人,一些人喜欢使用“迂腐”一词。“迂腐”指的是一个人固执,不懂得变通,是迟钝、保守、愚昧的一种象征。
真正的“迂腐”当然值得否定。三国时的马谡,不听诸葛亮事先的指挥和部下的苦心劝告,顽固地坚持“依阻南山,不下据城”的想法,结果被司马懿“绝其汲道”,大败而归,成了“迂腐”的生动例证。然而,“迂腐”是一个主观性极强的概念,某些被世俗者视作“迂腐”的人与事,不仅不该被轻视,反而是一个社会照亮灵魂的灯盏。
关注中国画的人几乎没有不知道齐白石的,他画的虾寥寥数笔,却形神兼备,像刚刚从河里捞上来的一样。齐白石画画非常严谨,花草虫鱼,无一不经过精细的观察,判断市面上流传的齐白石的画有个重要标准,就是瞧瞧画上之物与真实事物是否相合。某次,老舍以《芭蕉叶卷抱秋花》为题,请齐白石作一幅画,其时老人年事已高,记不清新发的芭蕉叶是向左卷还是向右卷,而北京又没有多少芭蕉可供观察,他便遗憾地说:“只好不要卷叶了,不能随便画呀!”
晏殊14岁那年,有人将其作为神童举荐给宋真宗。皇帝召见了他,并要求他与一千多名士子同时参加考试。晏殊发现考试题目是自己十天前刚刚练习过的,便如实报告给了真宗,并要求改换题目。真宗非常欣赏他的诚实,便赐给他“同进士出身”。晏殊入仕时天下太平,闲了,京城的大小官员都喜欢去郊外游玩或歌楼酒肆“潇洒”,晏殊从不参加,真宗对此极为欣赏,提升他为辅佐太子读书的东宫官。晏殊感谢皇帝的看重,真诚地说:“我其实也是个喜欢游玩饮宴的人,只是家贫而已。若我有钱,早就参与宴游了。”一旁的士大夫惊掉下巴,晏殊神色不异平常。
翁独健是著名历史学家、教育家,中国民族史研究的开拓者。上世纪50年代初,翁独健担任北京市教育局局长。其女儿翁如璧第一志愿报考清华大学建筑系失利,急得大哭,苦苦央求父亲帮她圆梦。她觉得以父亲的身份,搞定这点事情并不难。翁独健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说:“正因为我是教育局局长,更不能那样做。”不得已,翁如璧只好乖乖离开北京去了天津。
心中只装一己之事的人一定觉得上述几位先生迂腐至极。国画最讲究好看和空灵,芭蕉叶向左卷向右卷有什么关系?齐白石的“固执”生生毁掉了画上一个原本可以更“有趣”的细节。晏殊也特别“不知变通”,进士考试题目考了自己练习过的内容、不宴游而被皇帝赏识,这是多好的事啊!为什么要将皇帝没有掌握、也许一辈子都不会知道的内幕讲出来,自毁高大上的形象呢?翁独健更是无比“书生”,一个教育局局长的女儿想入清华,让秘书打个电话或者派亲朋好友走一遭,便可花好月圆,就算万一事情曝光,你可以推说自己不知道。然而,这些人偏偏那么“笨拙”,“唾手”可做的事坚决不做。
世间永远有两种人:一种看重即时的利益,他们像变色龙一样适应着这个社会的千奇百怪;一种为了内心的安适和社会的健康,总是想坚守些什么,生怕有违我心。正是因为他们的“固执”,我们才有机会看到更纯粹的人性光芒、更广阔的生命绿地。
许多时候,我们理解的“迂腐”,恰恰是自己尚未抵达的灵魂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