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美
元代的香雾里,总有一些细腻的诗意在流转。当香炉的青烟漫过这件鸳鸯卧莲形白玉炉顶,4厘米见方的玉世界里,便晕染出一幅关于爱情与时光的古画。藏于浙江省博物馆的它,以白玉为笺,黄皮作墨,在炉盖的方寸之间,雕琢出鸳鸯相依、莲影摇曳的永恒景致。
初观此器,白玉的温润如晨露浸衣,黄皮子的赭色却偏似秋荷残韵,在莹润中碰撞出奇妙的张力。鸳鸯缩颈翘首,羽翅间阴刻的细密线条,像被微风拂过的绒羽,每一道都藏着匠人的呼吸。它口衔莲枝卧于莲叶,身前那片枯荷以黄皮巧雕,枯槁的脉络里竟透出倔强,仿佛在说,纵时光催老了容颜,相伴的心意从未枯败。左右两侧的鲜莲与莲蓬,又将时序拉回盛夏,一枯一荣的对照里,藏着元代工匠对“生死相依”的哲学诠释:枯荷是岁月的刻痕,鲜莲是希望的盛放,而鸳鸯始终卧于其间,把两种时态的美酿成不离不弃的诺言。
覆状莲叶的边角起伏如波,双勾线琢出的叶脉像在暗涌。这不是简单的植物摹写,而是把莲叶承露的姿态、微风拂过的颤动,都凝在玉的肌理里。元代玉器的雕琢手法素有“老辣”之称,此器尤甚:阴刻羽翅时的果断,似要划破玉面的柔;双勾叶脉时的婉转,又将刚硬收束成缠绵;俏色枯荷时的天然,更是让黄皮与白玉浑然一体——匠师对玉性的透彻理解,让坚硬的璞石有了呼吸,枯荷的萧瑟里,竟漫出鲜莲的芬芳。
作为炉顶,它本是香炉的缀饰。想象在元代的书斋里,博山炉青烟袅袅,炉顶的鸳鸯在烟霭中若隐若现,白玉的温润与香气的幽远交融,恰似一场视觉与嗅觉的合谋。莲的“连”音,鸳鸯的“双宿”,在焚香的仪式里,成了最含蓄的祝祷——夫妻同心,如莲并蒂,似鸳鸯相守。这种把日常器物化作情感载体的智慧,正是元代玉器的动人之处:不张扬,却把最真挚的期许,藏在每道阴刻线、每片俏色里,让烟火缭绕的生活,也泛着诗意的光。
鸳鸯卧莲的题材,既承续了宋人的婉约,又添了元代的粗犷。匠师们以“老辣”的刀工,雕琢出细腻的情感,让玉炉顶超越了实用,成为文化传承的微缩舞台。
数百年后,当我们凝视这件炉顶,玉的温润依旧,黄皮的赭色更添岁月包浆。它将元代的香文化、玉雕工艺、爱情期许,都封存在4厘米的方圆里。在鸳鸯缩颈的姿态里,我们看见坚守;在枯荷的脉络间,读懂沧桑;在莲叶的双勾线中,触摸到中国人对“永恒”的浪漫诠释:用最坚硬的玉,刻最柔软的情,让瞬间的美,在时光里凝成永恒的香。